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初四,在长安监国,行使天子之事的李治再次骑着快马来到钟南山的翠微宫看望生病的父亲。也是奇了怪。往日来此处都是晴空万里,这次前来,整座钟南山都像是笼罩在阴霾之中。
这时的李世民,尽管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却是连床榻都下不来了,一应大小便都得武氏与婢女,内官们将夜壶和便盆放到床上伺候。但大多数时,都是武氏亲自伺候舅翁。
于玄关处放下佩剑,脱去长靴跨入寒霜殿门槛时,武氏端着夜壶走到病榻前,准备伺候李世民褪裤小解的一幕恰巧撞入李治眼帘。
骤然,一股混杂难以言说的情绪,犹如潮水般朝李治心头拍打过来。既心疼武氏这样一个绝世佳人,竟要做这样的脏活。又因心爱之人将要伺候别的男人小解心里泛起浓浓的醋意。
纵然,父亲和武氏的为人他是了解的,知道他们不会背着自己乱来。也知道这武氏单纯善良,她只知道像个孝顺的儿媳那样尽心尽力,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得孝顺生病在床的舅君,哪里知道外人看到这一切会怎么想,不知她这么做会有怎样潜在的危机。
倘或,那些上山探望父亲,向父亲汇报朝政的臣子们误以为武氏是皇帝的侍妾该如何是好?将来,我又有什么理由将她纳入后宫?
这个傻丫头,我必定要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了!
想到这里,李治微微蹙起了剑眉,上前接过空夜壶道:“你去膳堂看看,给陛下的甲鱼汤是否熬好了。那甲鱼是孤给陛下带来的!”
武氏微微一笑,又向李世民福了福便退出了寒露殿。
李治帮父亲脱了裤子,扶着他完成小解后又帮父亲将裤带子系好,亲自端着夜壶往厕所去了。看着儿子的愈发健壮挺拔的身影,李世民露出了欣慰和赞赏的笑容。只是想到他刚进门时的表现,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这小子,若日后做了皇帝怕也是个雄霸善猜之主!
长孙无忌啊,这都是你自己找的,到时候可别后悔呦哈哈
从厕所转回时,李治听到了父亲爽朗的笑声儿,虽不知他为何发笑,但笑却有一种感染力,促使着不知情的李治也扬起了嘴角。
端着夜壶回来的李治,不禁笑着戏谑道:“父亲见到我很高兴吗?笑得如此开心?”李世民拖长了尾音,理所当然道:“那当然!”他转身爬在床榻上,双臂交叠在枕头上撑着下巴招呼儿子坐在他身边。
李治将夜壶放下,屈膝跪坐在距离父亲最近的一张席子上笑着说道:“今日看父亲气色有所好转啊,笑声也有了些力气。”
李世民原是想用武氏诈一诈他的,想看看如果自己说武氏在那方面伺候了朕,李治会是怎样表现。可仔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一则,他担忧这普通的玩笑话,十分有可能让他们父子在史书上留下鹑鹊之乱的名声;二则,李世民深知李治性格坚毅果断,不是那种为情绪所左右的人,认为这种试探没必要。
再则,儿子见他病情有了起色,真心为他高兴,他又怎能用这种过火的玩笑让如此之好的太子,对自己从此心存芥蒂呢?
于是,李世民选择了正经的回应:“这都是你这婆姨伺候得好。这行宫里这么多婢女,内侍,没有一个比她更尽心尽力照顾我了。这孩子比你东宫的那位强太多了!自从我生病以来,她可从没想过一起跟你来看望朕!更别提像武氏这样孝顺了。”
李治莞尔一笑道:“武氏可是父亲您赐给儿的,怎能不好呢?”
一番话听得李世民感觉心犹如被羽毛拂过一样舒坦。适才李治提到甲鱼是专程送来给他补身体的,李世民感动之余,竟对自己的儿子升起了佩服的心理。他佩服儿子年轻,做事却能未雨绸缪干脆果断。
甚至佩服儿子的狠绝,专断。这是他这辈子向往的,却也是他作为第二代君主为了休养生息,创造治世不得不放弃的。
李世民睨着儿子道:“昨天,长孙无忌过来探病时,朕让他草拟诏书贬谪李世绩为叠州都督。像是现在已下发到了尚书省。就看他李世绩是权臣,还是忠臣了。倘或他迟疑不走,朕就帮你将他提早除掉。”
听罢,李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儿。他蹙着眉凝视着父亲,心想,父亲这是要将李世绩当周亚夫吗?他问:“如果,李世绩接到诏书就直接走人,连家也不回呢?说明他是忠臣是吗?”
李世民点点头道:“倘或他如你所言,那么等你登基之后就可以将其调回长安拜封司空,这样可以用他来制衡你的舅伯!我们李家虽然是靠着关陇门阀取代了隋朝,我和你祖父不是不知门阀世家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弊端,只是天下初定就要过河拆桥一则不道德;再则,他们相互联姻,势力根深蒂固好多个朝代,国家都因他们而立又因他们而亡。所以,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我和你祖父只能靠制衡!
今天,他话说得过多了。
一番话说完,便剧烈咳嗽了起来逐渐伴着气喘。李治连忙坐到病榻岩上为父亲抚着后背顺气,一面试探性地道:“父亲的意思是,要我也要继续用制衡的法子,尽可能不伤筋动骨地削弱他们吗?”
李世民前胸因咳嗽气喘而起伏着。他闭上眼摆摆手道:“我相信你咳咳,相信我的雉奴可以,可以咳咳咳。”他说得越多,咳嗽气喘就越厉害,到最后咳得竟是一个字都不能跟李治说了。
“好了好了”李治一面为他捶背顺气,一面劝道:“父亲您别说了,好好休息休息吧。等你好些了再说。您放心,儿不会永远让他们掌控大唐,继续享受与天子共治江山的特权。”话说到这里时,李治咬着后槽牙,狠绝地说出一句:“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
李世民听得心里一怔,转脸看向他道:“好!”
李治凝神看着缓过气,翻身平躺到床上的父亲。见他经过剧烈咳嗽气喘后两团脸颊泛起了病态的潮红,心里顿时感到百感交集。他原本还想跟父亲说一说朝廷上最近发生的事情,自己在他的准许下下诏书想要在全国范围内广招揽人才的结果。可惜,父亲却病得这样厉害。
监国求贤诏之所以还能下发,李治清楚地知道这是长孙无忌以退为进之计,目的就在警告他别想打破关陇门阀对仕途的垄断。即使你下发了招贤令,那些千年老狐狸也不敢和我作对给你招揽什么人才。
可想而知,李治第一次在政坛上吃了瘪。不但如此,他还得吞下这口窝囊气回到东宫,用尽温柔宠溺满足那女霸王的欲望。
回忆起这些,李治眉头紧紧锁起,在眉心处结成个“川”字。双手渐渐捏成了实心的拳,咬着后槽牙无法向父亲诉苦只得在心里长叹,
这时,一阵浅淡的芳草香味儿,随着山中和煦的风扑入殿中。随之,武氏袅袅婷婷的曼妙倩影映入李治眼帘,打断了李治的烦恼。一身水红色开襟广袖长衫衬着一条月光色红边颊撷花边抹胸吊带长裙。三千青丝蓬松地在头顶梳成倭堕髻,点缀了一些粉色的珠花和唇鬓。
芙蓉如面柳如眉,杏眼桃腮,鼻如凝脂唇红齿白。
武氏微微一笑,顿时倾城倾国,看得李治心神荡漾起来。也只在瞬间,这种观赏美人的心情就被将要“屋内训妻”的打算冲淡了。武氏对李治此时的心境浑然不知,她端着一个精致雕花的耳杯站在李治面前,含笑启口如春莺出山:“殿下,甲鱼汤熬好了。”
李治缓过神来“哦”了声儿,从武氏手里接过耳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转身牵过武氏的葇媞柔声道:“父亲刚咳得厉害,我劝他先睡会儿了。等他醒了,再热来给他吃。”
武氏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道:“殿下真好。”
话落,娇躯便被李治揽入怀里,脸颊也被他亲昵地印上了甜蜜一吻,顿时羞得武氏双颊,染上了美丽的红晕。李治强行压制内心的猜疑醋意,得在这个时候给她些温柔,也好让她无从比较。
适才武氏准备伺候父亲小解时,两人之间看上去很和谐,甚至有些暧昧。父亲对武氏也很温柔,轻声细语的这难免会让武氏对父亲产生别样的情愫。加之自己在长安忙于政务,无暇给予她宠爱。
若自己这个时候对她严厉起来,必会让她将自己与父亲比较。女人谁不喜对自己温柔深情的男子?他想绝不给武氏移情别恋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治将唇瓣贴上她的耳畔道:“父亲还夸你是他的好媳妇呢。我们是他的佳儿佳妇啊!”
武氏低声笑道:“真的!”双眸闪烁着骄傲的光彩。
李治拉着她的手,一面低语“我们去含风殿,不要再这里打扰陛下休息。”一面快步往距离寒霜殿最近的一座寝殿走去。
李治想,等去了含风殿的更衣室,她就看不到父亲了。到那时再训斥她,她便忘了适才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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