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在心中思量着鸾妖一族不知道是不是和几颗血元珠的事情真有牵连,断情在斩情的劝说下倒是也很乐意将身内圣珠出借,而且当初他确是有些对不起那条魔龙,那条魔龙见到他之后亲昵的在他身上蹭痒,他却趁机利用这份亲昵在魔龙身上下了焚心咒,亲手送它入轮回,他不知为何东海玄洲上的鸾妖一族都会将他误认作是久远前在雪月菩提城中自戕的那个长卿太子,不过也确是曾在心中疑虑过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是黄帝之子,斩情是白帝之子,无情是帝俊之子,三人血脉相当,为何斩情和无情眉间都是一点神纹朱砂,他眉间却是一点莲瓣朱砂,这本该是忉利天上之人才该有的种子印才对,但是他又确是黄帝亲生儿子,其中疑惑自然也是时常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昔日里他也曾听极乐佛主说过,爱别离之苦是因为生身血脉难断,但是若是一个人投胎转世时不喝忘川水,会执念于前世的生身父母,今生的生身父母又该被置于何地,但是身灭缘断,和前世父母没有生身血脉了,又为何会有这样执念,生死轮回戏一场,到头来,却要一碗忘川水强行出戏,连佛主也不知众生为何会入戏甚深,但是若是忘情当初未曾在锁魂塔前被无情强行灌下半盏忘川水,也不至于现下和大师兄闹成这样,还有荼蘼,自己在送她入胎之前也曾将玉瓶中的忘川水灌在她的花身上,她在尘世中和那个大唐太子的姻缘,是不是当真是前尘忘却的缘故,但是她当时若非生在凡尘,以花精之身私入凡尘,也并非不能去当长安城中的大唐太子妃,或许,连断情都以为,自己现在是当真不该再以忘川水的借口欺骗自己了,终究,戏台上的人是她,戏台下的人是自己,但是那些在戏台上唱戏的俊美小生,在因为一出好戏成名之前,又有谁认识的呢,等有一天他再唱不出任何一出好戏了,又有谁还会继续痴迷追捧他的呢,那些戏台下的痴心少女随时会抛弃他另寻新欢,说穿了,她们除了戏台上的那一出戏之外,对他的一切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而且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任何机会知道,这样的随时抛弃,本来也该是一件非常天经地义的事情才对。
但是即是如此,鸾妖一族想要借圣珠,断情心中还是微微有些不可思议的爽然若失的,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在三界中的名声竟然已经是这样的声名狼藉,随时随地都被用来当作大师兄他慈悲心善的反衬,大师兄他可是白帝之子,白帝司秋,主杀伐,大师兄在戏台上唱的,本该是一出天下妖孽胆敢作乱者,格杀勿论的话本子才对,但是不管怎样,就算是和斩情在一起,他也更像是戏台上的那个,自己也更像是戏台下的那个,所以断情决定自此之后,只在江湖中以逝水忧云自称,断情二字不再提起,因为这二字现下让他除却一个黄帝之子的尊贵身份,其他的一切都已经是一无所有,或许也该是时候让自己放下一切只当一个在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浪荡侠客了,只是身怀追查血元珠的神秘任务而已,出借自己身内圣珠,本就是为了趁机自鸾妖一族身上追查一些有价值的线索,而既然他们都将他错认为是长卿太子,那这自然也可成为自己在江湖上行走时必要的一层人情关系,仅此而已。
(二)
尘裳拿到圣珠之后径自回身返转到天台山下的流云山庄之中,云尘早已在山庄之中等着他了,云缺自然是一早被他自齐云山上接回来的,毕竟归云教主是断不会随意以真面目示人的,所以只得暂时将云缺送回来,尘裳发现云缺手腕上戴着一串三曼多陀罗手串,身上一阵一阵若隐若现着一丝三曼多陀罗清香,他知道三曼多陀罗树一直只是生长在齐云山后山之中,而齐云山后山之中镇伏着数百上古凶兽,心中更加明白这个归云教主身份来历不凡,只是心中奇怪南华上仙为何会对这样一个混迹江湖的妖孽如此容忍,毕竟一个受着人间香火的上仙公然和一个在江湖上翻云覆雨的妖孽当邻居,传出去也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眼下,还是先医治好云缺的失忆要紧,圣珠入体之后会强行逆转身内血脉真流,在七日之内自然是要受些真流逆转的锥心之痛的,这段时日他应该是一直在玉榻上昏睡着的,七日之后即可醒转,尘裳算计好自己七日之后即可前来取回圣珠,但是或许是因为云尘他护云缺之心太过急切,每当看见在玉榻上沉沉昏睡之中的云缺因为身内芸华圣珠灵力而痛苦不堪时,总是忍不住向他身内渡入过多真气,结果七日不到,云缺就已经开始有醒转迹象,但是没想到自深深昏睡之中懵懵醒转过来的云缺,起身下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强行运功逼出身内那颗七殊芸华圣珠,云尘见状心中很怕云缺一气之下将圣珠一掌拍碎,惹怒断情圣尊,但是谁想到云缺他竟自是不计前嫌的施法将圣珠收在掌心,飞身一跃至离恨天上的忘愁河水之畔,一脸咬牙切齿的执手狠狠将圣珠向忘愁河水之中深深一掷,之后即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气定神闲,扬长而去,再不管身后的忘愁河水之中一瞬之间竟自悄然生出何等殊然圣象。
逝水忧云在灵隐寺中看似是早有感应,急不可待的匆匆飞身一跃至离恨天上忘愁河水之畔,但是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只见一枝轻盈妩媚,娇嫩欲滴的圣洁紫莲花沾风染露的自忘愁河水之中悄然无声的破水而出,含苞待放的亭亭玉立在自己眼前,只一迟疑间,这只含苞待放的圣洁紫莲花已经在一瞬之间含羞绽放,青青花蕊之中,一个浑身白白嫩嫩的出生婴儿在淡紫色的花瓣包裹之中双目阖闾,似是在静静养神,又似是在安然酣睡,逝水忧云见状心中自是忿恨至极,以为定然是东海玄洲之人要报当日魔龙爆体之仇,本来炽风就是不愿意入轮回才自忘川河畔逃脱出来的,现下不但入了轮回,还失忆了,东海玄洲之人自来在江湖上就有个冲动义气的名头,虽然自己并非真正的佛门弟子,但是名分上还算是极乐佛主座下护法圣尊,忽然抱个孩子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孩子娘亲也不知道是谁,西天极乐净土的名声在三界中,可不是一般的好说不好听,虽然身为护法圣尊,有些戒律确是可以不守。
但是,眼下,逝水忧云心中却着实是十分纷扰纠结,乱无头绪,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安然沉睡在紫莲花瓣之中的小小婴儿,他心中可是半点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极而泣,心花四散,因为他不能认这个孩子,决计不能,这孩子即是他身内那颗沾染了忘愁河水的七殊芸华圣珠所化,那岂不相当于就是他的亲生骨肉血脉,他的亲生儿子?但是自己可不是斩情,斩情能认一枝魔莲为兄弟,自己却不能认眼前这个婴儿为儿子,虽然这个孩子是圣珠所孕,但是逆天化生,必定是非神非仙,而是妖魔降世,因为婴儿胸前生来一枚破军法印,注定他是应破军命格而生,身怀破军命格之人,长大成人也注定是个为祸三界的祸世魔头无疑,到时自己若是顾念亲缘,定然会是一场三界生灵涂炭的弥天大祸,若是不顾念亲缘,大师兄当初可是一路疯癫的跑去菩提树下拿刀架在无情脖子上,到时候自己又能比大师兄他心性好到哪里,即是无情日后不可能再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了,菩提树下只怕也只会是换个人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而已。
逝水忧云知道眼前这个小孩看样子很快就会自花胎之中懵懵醒来,睁眼喊自己一声爹爹,只是那一声爹爹,必然将会令自己从此以后在三界之中永世沉沦,万劫不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现在这个孩子还没有自莲花瓣中脱胎落地,想要一剑斩了他自是很容易的,但是,亲手一剑斩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纵是曾经那样一脸漠然的看着荼蘼一族皇族三百余口尽数殒命在大师兄斩情剑下,现今又怎能当真自己下得去手,分别心一起,再难收拾,身为神尊帝子,终究还是逃不脱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血脉和私情终究还是让三界苍生在自己心中分了亲疏远近,三六九等,只是眼前这个孩子,到底该是在三六九等中的哪一等名位……
……
……
(三)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孩儿在紫莲花瓣之中已经懵懵的伸展开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逝水忧云在忘愁河边上思来想去的犹豫了很久,到底是在想要一横心一掌下去了结这个意外孽障却在掌心将落未落的当口,转念之间一脸冷冷清清的低头看看怀中婴儿,趁他还未及睁眼,当即狠心施法封印住他的五蕴六识,仙体真身,然后,将他用一片紫莲花瓣草草包裹起来之后,即带回到天台山下,悄悄丢弃在流云山庄门外,既然这个孩子是拜东海玄洲之人所赐,那理应是该在他们身上彻底了结,他们兴许会将这个孩子带回去东海玄洲,扔丹炉子里炼成药丹让云炽风吃,炼就炼了吧,左右长大之后也免不了让太上老君扔进八卦炉中,岂不是更加暴殄天物,玉碎瓦全。
但是,天不随人愿,即是孽缘,却又怎会轻易自天理昭彰之中堪堪逃脱一个孽字?云缺虽然是妖,但毕竟也是失了涅槃之力,入了妖籍的鸾妖,他却又怎会轻易对一个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儿残虐无情的登时痛下杀手,一掌毙命的呢,而且逝水忧云既然长的和云逝那样相像,这个小小婴儿长大之后模样又能和云逝差去哪里,妖精自来是最喜欢在江湖上认干亲的,而且父皇若是能够见到这个孩子,也一定会很高兴的,云缺不知那些修仙之人为什么要倾尽一生修为愿力去烟消云散掉心中七伤七苦之欲火残根,七伤之中,唯爱最伤,七苦之中,唯离别最苦,所以低头看着怀中这个粉嫩婴儿,云缺决定将他带回去齐云山上养大,虽然自己此次恢复记忆并非是依靠归云教主法力,但是身上的陈旧伤痛却是被归云教主一手医治好的,云缺疑惑归云教主医术为何如此精湛,但是归云教主却说只是在少主身上学到一些皮毛,少主的医术才是真正的高超精湛,和琉璃界中的药师佛不相上下,但是少主平日里很少在江湖中现身,所以云缺现下还无缘见到少主真身,若是有缘,日后自当相见,云缺自然也未曾再继续追问那位少主到底是谁,毕竟他也知道因为血元珠的事情,很快就该有人追查到齐云山上来了。
(四)
齐云山上淡青色的清润空气中,四下散发着一捻一捻草木有灵,四时花开,碧水无情,灵石有意的天地灵气和日精月华,山中飞禽走兽,鱼虾蚌蟹,甚至是花精草精,蚱蜢蜂蝶,因为有缘,得以经日里在深山幽涧之中日夜吸吮齐云山上的天地灵气和日精月华,成精成怪时身内真气内力相较于其他精怪总是充盈丰沛一些,这是它们的机缘,本无太多可让人嫉恨忿衍之处,而且齐云山左近方圆五百里内,凡人与妖精之间并无明显相隔界限,相互结交往来,婚娶聘嫁已成世间人情常态,以至于只身前来齐云山上追查线索的逝水忧云,在山下淡然嗅到一丝微渺的荼蘼花清香时,忍不住立时间一双黛青眉睫微蹙,一双如水清眸流转,齐云山下一泉苍松掩映的飞瀑深潭之畔,一间茅檐蓬草的小小竹屋里面,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处呻吟之间,那一捻若隐若现的忉利天庭散花天女身上亘久弥新的千花凝香露清香。
轻轻挑开茅檐下一束蓬草垂帘,一张蓬草竹床上,一个一身血衫,蓬头血面的九天仙女。
“仙子,竟然是你,”他在蓬帘下面一脸惊喜而又极力克制的淡然看着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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