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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一年夏末秋初的一天半午,大约十点来钟时候,宋开琛的寒热病忽然再次剧烈发作了。

宋开琛是大十字街宋家板面馆的掌柜兼大厨,三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又高又胖,外号“宋大胖子”,为人最是面善心慈,仗义豪爽。宋开琛的手下有张富才和宋开榜、刘祖德、海文俊四个伙计,其中张富才年龄稍长,集二厨、采买及账房先生于一身,宋开榜、刘祖德、海文俊年龄较小,兼做跑堂和各类杂务;五人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将宋家板面馆在乱世里经营得有声有色,蒸蒸日上。

宋开琛之前一直患有气管炎病,长年累月在锅灶前板面炒菜、呼吸油烟的厨人,大都避免不了这一宿命;不过在医家看来,其症状相当轻微,只要诊疗得当保养周全,其实并无大碍,甚至仍可和常人一般颐养天年。

然而遗憾的是,宋开琛昨日出城,去往位于小东门外的唐氏油坊榨油,回到板面馆时候天已将午;八月初的大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头顶,晒得人的脊梁流油冒汗。宋开琛身高体胖,耐不得热,加上一时兴起,竟从和板面馆隔街相望的四眼井打来两桶凉水,在后院里抹了个澡;结果吃完饭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发起了寒热来。

张富才看到宋开琛犯病,不敢大意,立刻吩咐宋开榜、海文俊一边一个的架着宋开琛,将他送回到了宋家小院。

寒热病书中称为疟疾,然在邓县农村常被叫做“老痫”,而把患疟疾叫做“放老痫”,临床症状为“冷、热、汗、晌”。宋开琛如今发了寒热自然也不例外,其寒症发作时候躺在床上盖了三层棉被还是嘴脸乌青,四肢抽搐,牙齿咯咯噔噔的捉对打抖;热症发作时候嗓子冒烟,鼻孔喷火,从上到下脱得只剩条裤衩还在双手抓挠胸口叫热;汗症发作时候又满身淌汗,头发净湿,就连床上的被褥也被溻得能够拧出水来……

从昨天午后到今日凌晨子时,宋开琛的寒热病共发作了三次。

宋富贵是宋开琛的本族大伯,他亲眼目睹了宋开琛寒热病发作的第四次。

那时候福胜寺的第二遍钟声刚刚敲响不久,宋开琛正双目紧闭酣睡在床,宋富贵则手捻佛珠、口叼烟管守坐床前,下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忽然房内响起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喝“别过来,你们谁也不准过来”,宋富贵急忙抬头看时,但见宋开琛腾的翻身坐起,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右臂平伸食指前指,似在厉声斥责着什么。

宋开琛怒喝完毕,接着就双眼一翻仰头躺倒,身子弓如麻虾一般在床上滚来翻去。

“快,快去请大夫!”

宋富贵大骇之下倏然站起,伸手一摸宋开琛的额头,立刻便似触着烙铁般的缩了回来,转头冲着门外大声喊道。

守坐院内梧桐树下的宋开榜、海文俊闻声立刻跑出,大约半顿饭的工夫后复返回来,身后跟着花园街上远近闻名的神汉陈半仙。宋富贵一见,急忙拉过宋开榜和海文俊走到院门口外,压低嗓音问道:“你们找他来干什么?”

“牛马没有,只好拉个骡子顶替了。”宋开榜说,“昨天开琛哥发病时,我们就跑遍了邓县全城,狗大的大夫不见一个,连个‘药把子’(旧时药铺里专职抓药的伙计)都没留下,全被刮民党的部队拉去搞防疫了。我俩跑到小东关,正看见陈半仙路过,就顺手拉了他来!”

“你……你们不知道他的坏名声吗?”宋富贵气急败坏的问。

海文俊答:“怎不知道?——不就是:花园街上陈半仙,请到家来开个单(药方),半仙一到哼哼哼,赶快给我点烟灯(抽鸦片烟);净烟吸了二两半,又去街上叫碗面(宋家板面馆的板面),吃罢饭,碗一推,转身又翻二磨灰(继续抽鸦片烟);吃完饭抽完烟,这才转身开个单,将药煎了小半碗,咽下喉咙圪挤眼(死了)。半仙一见事不好,背上搭裢(大夫看病用具)往外跑……”

“知道你们还叫他来?”宋富贵跺脚低喝。

宋开榜道:“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

宋富贵左思右想也是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气呼呼的跨步进屋,坐回椅内,左手捻珠,右手颤抖着把旱烟管伸进了烟荷包内。

陈半仙早在堂屋门前等着,这时转过身来猥琐一笑,望着跨步进院的宋开榜和海文俊道:“说好了的,我的出诊费是三块银元!”

宋开榜一脚踢在陈半仙的屁股上,说:“治好了病,老子给你十块银元!”

“你敢踢神仙?”陈半仙夸张的双手捂着屁股,怒目瞪视宋开榜道,“进了这个屋,我就不是陈瘪三了,我就是神仙附体的陈半仙了。宋开榜我告诉你,天上飞的是神,地上行的是仙。神仙你也敢随便拿脚踢?”

“得得得,闲话休说,赶快治病要紧!”海文俊说着一把将陈半仙推到宋开琛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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