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眼前这个女孩，究竟抱有何种情感？盯着她眼眸里映出的自己，保罗拷问自己内心。
保罗还记得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那是霜月的一天，保罗刚离开诺格森小镇。莉泽尔主动伸手，把他拉进约克市的花花世界。后来，他们又一起参加约克大教堂的新年礼拜。
如果那样美好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如果双亲依然健在，如果密瓦妮娅不必那么早做家计……在埃特里亚、利弗茨、阿凯德莱的日子，充实又波澜壮阔。但如果有得选，保罗宁愿抓住更确定的幸福，与回忆中的女孩在约克市厮守。
可是，一旦踏上布满荆棘的小径，除了继续前进别无选择。
是啊，我是密瓦妮娅引以为傲的哥哥，继承祖父遗志、在利弗茨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的神学天才。再次回到密瓦妮娅身边时，我必须达到足够的高度，然后弯下腰，向她伸出援手。我不能还像离开家乡时一样一无所有。
“你讨厌天上人吗？”莉泽尔问。
“为什么要讨厌？”
“因为他们很成功呀。生来就在阿凯德莱，无忧无虑。什么好处都被他们占掉了，总该给我们留下发发牢骚、过过嘴瘾的权利吧？”
“过不了多久，你也是天上人了。”别说莉泽尔的想法，保罗连自己的想法都捉摸不透了。他稍微有些嫉妒、有些吃醋，但又没那么明显。也许打心底里，他其实是想祝福莉泽尔与天上人喜结连理？“你要跟天上人结婚了。恭喜。”
莉泽尔关掉房间里所有长明灯。四下漆黑一片，保罗隐约听到抽泣声。
“太好了。你果然不爱我。”
才不是——保罗想否定，却没敢说出口。她即将与天上人结婚，去埃特里亚、利弗茨，甚至是阿凯德莱，融入上流社会，彻底抛弃在约克省的纠葛。自己能给她什么？什么都给不了。
“我讨厌成功的人。”莉泽尔说。“讨厌光鲜亮丽的人、生活顺风顺水的人、没有烦恼的人……我讨厌一切获得幸福的人。我要毁掉他们的幸福，尤其是他，我要毁掉他的前程。我更要毁掉他的女儿，让他该死的伯顿小姐见鬼去吧！”
“啊？等，等等，我还没……”
“你不爱我，不爱那该死的伯顿小姐。他的女儿没有幸福的权利。我不允许他的女儿，在他精心收拾出的城堡和婚床上收获浪漫的回忆。狗屁的总督家大小姐，我必在她心间刻下屈辱的烙印。刻下哪怕将来嫁给天上人，都洗不干净的烙印！叫她永远记住，她曾是个怎样的贱女人，永远！”
泪水浸湿保罗的脸。黑暗中，他分不清那是莉泽尔的泪还是自己的泪。不该这样的，一定是哪出了问题。我已经看够悲剧，别再敲打我脆弱的心灵了。莉泽尔，你本是春天的精灵，鲜嫩枝条编织出你的手环，初放花朵点缀你的秀发；赐予我爱、暖和希望，为什么……露恩女神啊，假如我注定遭受天罚，还请不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天蒙蒙亮，保罗睡眼惺忪。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噩梦。冬日清晨的被窝如此温暖而美好，保罗一点都不想离开。
“抓紧时间。”莉泽尔穿戴整齐，坐在大床另一角。“仆人们都起来后，再想跑就来不及了。”
昨晚那场梦是真的？不，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仅仅是跟莉泽尔在一个房间里这个事实，就解释不清楚。当务之急，是如何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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