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用颇含深意的目光看着她。周问张口结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大不了，明天懂事点，不要让舅妈花钱就好了。
去往游乐园的车上，舅妈坐在驾驶位，后排的谭枫不断地拉着周问，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周问一只耳朵上戴着耳机，另一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小孩子的聒噪，默默地看着窗外消逝的风景。
“文文，这次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啊？”前排传来舅妈的问询声。
“还好。”她不愿意跟舅妈说很多，就用这句最万能的回答敷衍了过去。
“你妈妈自从前阵子你在学校晕倒之后，就一直很挂念你的状态。你有空的时候也给她打电话报个平安，我们说的总归比较苍白。”舅妈在路口拐了个弯，继续说下去。
周问不知道怎么回答。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入院那天，母亲带着饭盒来看她的情景。她只有那天来了一次，此后就没有再来过，就连出院的手续，都是舅舅舅妈帮着她办的。
她虽则每天都盼望着被母亲接回去，但比起面对舅舅舅妈，她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这个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与她聚少离多的女人，她说不上自己是爱她，还是怨她。
她不说话，默许了舅妈刚刚的叮嘱。谭枫大概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也不说话了。车子就这样一路平稳行驶到游乐园门口，刚打开门，谭枫就雀跃地跑了进去。
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游乐园里充斥着周问可望而不可即的游乐项目。她只能每一次坐在一旁目送谭枫一次又一次地爬上楼梯，戴上护具，发出欢喜的笑声。舅妈有时候陪她一起在下面等待，有时候陪谭枫一起上去玩耍，这个过程里，周问似乎是完全被忽略的存在。
本来嘛，她也没有奢望太多。舅舅舅妈和谭枫，分明，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像是一个闯入这个家庭的侵略者，却还要恬不知耻地花费他们的时间精力，占有一部分他们家庭的空间。
“舅妈，”她喊了一声，“我想去坐摩天轮。”
舅妈愣了一下，旋即点头：
“去吧，一会儿我带着枫枫，我们去摩天轮那里找你。我给你二十块钱。”
“不用了，我有钱。”
周问抬头看了看，谭枫在海盗船上晃得正开心。又看看自己的钱包里，这个月还有一百多的零花钱。她不等舅妈说话，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摩天轮是整个游乐园里最显眼的建筑物。高高的圆形建筑伫立在周问眼前，落下一大片阴影，让她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压迫感。她攥着一张二十块钱的纸币，递到售票员的手上，再飞快地接过递来的票。她脚步匆匆，朝摩天轮走去。
摩天轮的一个包厢可以坐下四个人。除了周问，她所在的包厢还坐了一家三口。孩子看上去五六岁大，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正拉着母亲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母亲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丝毫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父亲坐在一旁拿着相机，将母女俩温馨的一幕收进镜头里。
周问突然觉得兴致缺缺。她转过脸去，让自己看着窗外的风景。摩天轮一点一点地转动，将她带上几十米的高空。她有点恐高，心里一直惴惴的，但并不很害怕。她将双手贴在玻璃上，默默地看着地面上小小的人群。
“妈妈，我一会儿还要一个棉花糖……”
小女孩拉着妈妈的衣角，小声恳求着。母亲很快答应下来，因为周问听见了孩子的欢呼声。她努力将自己的脸庞贴近冰凉的玻璃，忍住眼里汹涌的泪意。眼前所有的景象，此时都变得模糊一片。
摩天轮缓缓停稳，她垂首，赶在那幸福的一家人前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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