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看在下面生吧。”聂炎礼貌且谦逊地说,“在下之前在凌京城卫军当差,建宏十一年才入的羽章营。”
“入营三年就能拜左前卫,聂大人真乃人中龙凤啊。”左浩钧赞叹道,同时心中也生出怀疑与忌惮。
“王爷谬赞,在下一介武夫,除了点粗浅的拳脚功夫外就没别的本事了,能吃上这口饭全凭圣上和中郎将大人的抬爱。”
“中郎将大人?”左浩钧疑了一声。
“圣上的弟弟,检殿下。”聂炎答道。
齐硕检是太祖齐绍元最小的儿子,左浩钧与之相识。不过在他的记忆里,齐硕检还是个孩童模样,很难想象他统帅皇宫禁卫军的样子。
这时,谷修齐端着一壶上品红玉侯走进殿,为了避免在左浩钧面前经过,他特意绕到后方给两人侍茶。就在他靠近聂炎身后时,聂炎下意识抬手护了下佩刀,这个举动被左浩钧看在眼里。
“聂大人,请喝茶。”左浩钧抬手道。
“还是先说正事吧。”聂炎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龙纹绸面、金线镶边的卷轴,双手捧着递到左浩钧面前,“王爷,这是圣上亲笔写的赐婚书,按理说应该郡主亲自来接,不过您代劳也无妨。”
左浩钧心头一震,连忙站了起来,躬身接过。他缓缓展开书卷,不祥的预感犹如巨石落地,只见卷中写道:
「应天顺时,苍昊有命,兹闻东岭王之女左氏谦雅今已及笄,温良敦厚,秀外慧中,朕躬闻之悦。今太子年及二九,适婚娶之时,是命左氏谦雅为皇太子妃,正月入京,择吉备典。」
聂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贺道:“恭喜王爷了。”
“臣代小女……恭谢天恩!”左浩钧语气微微颤抖,尽量装成是受宠若惊。
聂炎没有接受王府的款待,也没有收取任何礼银,用完午食后便匆匆离去。
送完朝廷特使,左浩钧将自己锁在书房,他喜欢沉香木与纸墨混合的气味,也喜欢从古籍中寻找慰藉,例如置于书架最顶格的那套《东岭通纪》——该书是三百余年的东岭史,也是二百余年的左家宗族史,全书共七卷,由数位不同时期的东岭学士编写,首卷的编纂者是左家先祖左秋衍,最新卷的编者是左浩钧的叔父左之明。
他对这个大部头爱不释手,不是因为书上有帮他解决困境的法子,而是在阅读祖辈事迹时,他能体会到先人在更为凶险困难的境地下的从容与坚毅。正如叔父在第七卷扉页所留之言:「左氏祖遗非田银军权,乃破浪之勇、战困之志也。」
就这样在书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透过窗缝照到桌案上他才起身离开,顺着廊亭回到内院陪夫人进晚食。梨木圆桌上简单摆了三四个日常菜品,白瓷盆内的乌鸡山菌粥冒着腾腾雾气。见到左浩钧走进屋内,宁秋思起身行了一个万福,脸上的笑容虽然虚弱,但无比温柔。
左浩钧默默坐到桌边,静静看夫人给自己盛粥,然后皇帝赐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给雅儿赐婚?”宁秋思放下手中碗筷,神色惊恐地说,“要雅儿嫁给谁?”
“太子,齐长熙。”左浩钧沉声道。
宁秋思眉头紧蹙:“这可怎么办啊……虽说大哥还没有正式来琼涛提亲,但雅儿和泽旦的婚事早就定好了啊……”
“千防万防,怎奈还是入了这泥沼!”左浩钧挥手拍打桌面,愤然喝道。
“王爷何不说雅儿已和泽旦定了亲,反正十五之后大哥他们都会来提亲,这么说也不算欺君吧?”宁秋思提议道。
“不行的……”左浩钧摇摇头,“赐婚的诏书能在今早抵达琼涛,定是在新年第一天就从凌京发出了。建曲离琼涛有两千多里,那边过来的提亲帖绝无可能在今日前抵达,除非帖子在正月前就发出,可谁又会在冬季定亲呢?”
按华族六经中的《礼集》规定,世家贵族的订婚礼、结婚礼都宜在春夏,忌在秋冬。
宁秋思默了默,低喃道:“当年您和臣妾就是冬季定的亲……”
“夫人,你就别再提这旧事了……”左浩钧不耐烦地说,“当年正值战时,自然没法顾全礼制,时下怎会有世家蠢到在冬天提亲?就算有,那我总得有云越下的订婚书吧,不能光凭一张嘴说雅儿和泽旦定亲了!”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宁秋思慌张地问。
“难啊!”左浩钧长吁一声道,“此行送书的特使是个我不认识的羽章营卫官,思仁哪怕还有一点想与我商议的意思,怎么会派个我不认识的羽章卫来送诏?他根本就没有给我留选择的余地呐!”
“羽章营不都是您和圣上当年的旧部吗?”宁秋思又问。
“这人自称是三年前入的营。”左浩钧苦笑一声。
“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宁秋思突然有些好奇。
“叫聂炎,听口音是中原人,看着有些气度,应是军旅出身,但举止行为又不像是普通士兵。”
左浩钧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晚饭滚粥用了双倍的羊肚菌,但他却没尝出味道。
他放下碗,接着又道:“劳夫人写封亲笔信,再差一名从随你到府的仆役将信送到建曲城,就说正月初五收到朝廷的赐婚书,本王需携女儿进京面圣,雅儿和泽旦的亲事需待面圣之后再议。”
“啊,这不就是退亲信吗……”宁秋思面露难色,“以大哥的胸怀,还有他好面子的性子,一定会生怨恨的。还有父王年过古稀,臣妾担心他……唉,更别说泽旦会有多难过了……”
“所以才要夫人亲笔写,还得让云越王府的旧人去送。”左浩钧正色说,“宁王爷深谋远虑,会明白你我的苦衷,只要他老人家明白,我们就不怕宁子渊犯傻。至于泽旦吧,待他长几岁就能想通了,我们有自己的女儿要管,顾不上别人家的孩子。”
“王爷可记得……雅儿过完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您也是在这间屋子给雅儿定的亲,当时您要臣妾瞒着雅儿写信给大哥,提议让泽旦娶雅儿……”宁秋思哀愁的语气里透出浓浓的不满,“这才过了多久啊,您又要臣妾写退亲的信……臣妾虽已嫁到东岭二十余年,但也不可如此戏弄娘家人……”
“戏弄?”左浩钧起身大喝,“夫人也太不懂朝野之事了!”
宁秋思连忙又解释说:“臣妾是怕父王误会……怕他误以为我们是为攀附朝廷才退的亲。”
左浩钧冷冷道:“夫人实属多虑了,宁王爷巴不得看东岭先趟这浑水呢!上原、中原势均力敌,云越也怕在二齐之间选错盟友,若东岭先和朝廷联姻,云越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投效中原了。”
夫君理性的分析并没有让宁秋思感到心安,一时间,女儿那日敬茶的伤心模样又浮现在她眼前。
“朝野间的制衡为何非要系在雅儿身上,她才刚及笄,还是个孩子啊……”她苦叹着说。
“雅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何尝不想让她幸福平安?但王侯人家的命,自己说了不算!”左浩钧语气果决道,“夫人莫要再纠结了,快快写信,务必要在子渊大哥启程前送达建曲城!”
夫君坚定的态度让宁秋思感到害怕,她不禁思索,当年自己与他的婚事是否也是他权衡利弊后的结果?如果是,那自己在他眼里又算是什么呢?
她不敢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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