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哪是旱情啊,是旱灾!半年都不下一滴雨的那种旱灾!”男子幸灾乐祸地说。
左浩钧震惊,半年不下雨是会绝收的,他紧接着道:“都哪些郡遭了灾?”
“这你得问官府,我只知道彭阳郡很惨,把旁边余清郡的谷价都拉起来了。”男子起劲地说,“据说在去年腊月间,彭阳有的些县谷价都高到八九贯钱一石了,这可是平常年份价格的十几倍啊,就这样还不一定买得到呢!只可惜彭阳太他娘的远了,不然我定去跑个几百石的货。”
彭阳郡位于上原中部,北邻朝风郡和锦山郡。朝风和锦山二郡都深入山系地区,不宜耕作,常年需要彭阳供应粮食,彭阳受灾势必会影响朝风和锦山的粮食供给。
念及此处,左浩钧恍然大悟:“怪不得裕儿会找我借粮,朝风郡乃王畿要地,供给肯定不能断,苦只能苦锦山郡,那锦门关大营缺粮就说得通了。”
左浩钧带着满心的懊悔走出西铺巷,刚到巷口,一名锦袍男子迎了上来。男子五官轮廓鲜明,略带狡黠之色,他唤左浩钧“左老爷”,应该是特意来找左浩钧的。
见对方认识自己,左浩钧不由警觉:“请问足下是?”
男子低声道:“下官司农寺平准令胡岩亮,今日在城门处和您见过面的。”
“原来是胡大人啊。”左浩钧叹了一声,“大人勿怪,最近车马劳顿,脑子不记事了,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这里人多,咱借一步说话?”胡岩亮提议。
“好啊,请。”左浩钧道。
穿过集市广场,两人来到东铺巷。相比西铺巷的门庭若市,这里倒是清净不少。巷内店铺的门脸都十分精致,如之前卖茶摊主所说,确有不少外地茶行的牌匾。
见四下人少了,左浩钧问胡岩亮:“胡大人在司农寺任职,应熟知粮谷事务吧?”
“那是自然。”胡岩亮的语气中透着自信。
“听说上原去年遭了灾,现在粮食缺得紧,大人可知晓?”
胡岩亮脸上抹过一丝惊讶:“王爷身处东岭,也知道上原的灾情?”
左浩钧淡淡道:“方才我在西铺巷里和粮贩子闲聊,听他们说的。”
“都说商人消息最灵通,还真是啊。”胡岩亮干笑两声,“上原去年确实受了些旱,不过说粮食紧缺就有点子虚乌有了。”
“哦?”左浩钧疑道,“胡大人的意思是,上原的旱情并不严重?”
“这些跑货贩子啊,就喜欢听风就是雨,您千万别听他们胡说。”胡岩亮一本正经道,“上原的四大粮郡有百万顷良田,总不至于每块田都受灾吧。未受灾的郡县救济一下受灾的郡县,也不至于到粮食紧缺的地步。再说了,若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上原王府也可以向朝廷求援,向朝廷求粮总比从商贩手里买粮来得快吧。”
“难道上原没向朝廷求援过?”左浩钧拧眉问道,毕竟连他儿子都跑回来找他借粮了,上原王府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下官从未听闻,司农寺也从未收到过任何与赈灾有关的调粮令。”胡岩亮语气坚定地说。
左浩钧有些糊涂了,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您怎么关心起上原的灾情了?”胡岩亮好奇道。
“都是大原的百姓,同胞子民受苦,岂能坐视不理?”左浩钧解释说。
“王爷忧国恤民,下官佩服。”
说着,两人已来到东铺巷深处,左浩钧道:“胡大人找我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胡岩亮领他到一家茶行门前,道:“王爷的一位故友欲与王爷叙旧,特意托下官来邀请。”
“哪位故友,姓甚名谁?”左浩钧问。
“王爷见谅,下官答应过对方不提前透露其身份。”胡岩亮回道。
左浩钧有些不悦,冷冷道:“这谁算什么邀请?”
胡岩亮赔笑着说:“这位先生确实不便透露身份,如果王爷非要打听,下官只能说他姓齐。”
左浩钧身子一震,心道难不成是齐硕桢?可他为何要神神秘秘地召见自己呢?
“这位先生现在何处?”他问胡岩亮。
“就在这茶行内。”胡岩亮转头看向茶铺大门,“您上到二楼后向左走,走到底可见到甲字号房间,他在甲字号房等您。”
“胡大人一起上去吗?”
“故友相聚,外人不宜在场,下官就送到这里。”说着,胡岩亮作礼告辞。
踏进商铺大门,一股浓厚的茶香扑鼻而来,左浩钧走上楼梯,顺着过道来到甲字号房间门口,整个过程不见一人。他推开房间门,空气中的茶香瞬间变成了檀木和花草混合的味道,浅色的落地屏风立在眼前,绢布扇面上映出一个束发的半身人影。
左浩钧心生警觉,踱步绕过屏风,只见一人身着青色锦袍端坐于梨木案前,体态丰韵、肤白如玉,虽着男装,但不难发现是名女子。
女子抬头望向他,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温柔。左浩钧顿时百感交集,低声道:“原来是你……”
“怎么,不想见我吗?”女子声如绸丝。
“我还以为是位先生。”左浩钧苦笑一声。
“是我让胡大人这么说的,就是怕你不敢来见我。”女子解释说。
左浩钧陷入片刻沉默。往事涌现,记忆中的少女哭着问他:“为什么要退亲……咱俩的婚事,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行了,我哥哥和你弟弟的矛盾与你我何干……”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楚淤堵在胸口,他轻叹道:“卢陵城郊一别,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二年十个月零三天。”女子纠正他道,语气里透着怨。
“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没有变老,还是和当年一样。”左浩钧感慨道。
“人哪有不老的,就算容颜不老,心也会老……”女子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睛,“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齐硕华了,而你也不是我记忆中的左毅峰了。”
“是啊,如今连朝廷命官都会替你办事了,当年的齐硕华可没这般能耐。”左浩钧道。
“胡大人无非是还我一个人情,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使唤得了外朝的官。”这名叫齐硕华的女子说。
“一个外朝官员怎么会欠你这个长公主的人情?”左浩钧有些不信。
“他看上我宫里一个丫鬟,要了去做小妾。我送他一个人,这算不算人情?”齐硕华反问。
左浩钧脸色一沉,不知该说些什么。
“左将军要一直站在那里吗,还是说该叫你王爷?”齐硕华又问。从开口到现在,左浩钧一直都站在屏风旁边,保持着一种可随时离开的姿态。
“说吧,见我所谓何事。”左浩钧走到她斜对面坐下。
“坐那么远干什么?”齐硕华指着身旁的椅子,温言道,“到我身边来,当年你不是最喜欢坐在我身边,什么话都不说,就安安静静地看我吗?”
“你到底想怎样?”左浩钧语气有些不耐。
齐硕华登时柳眉倒竖:“左毅峰,你没资格跟我摆脸色,当年可是你负的我!”
左浩钧闭眼长叹,无奈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现在呢,现在可以说了吗?”他问。
齐硕华由怒转忧,沉声说:“我想劝你回去,回东岭去。”
左浩钧未见齐硕华这般严肃过,虽说二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可他还是有些吃惊。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一脸惑然,“圣上给小女赐婚,作为东岭国君,本王礼当送亲至京,至完婚后才返程。长公主现在叫我回去,是要我左浩钧做无礼无仪之人吗?”
“完婚后你就立刻回东岭,无论皇兄以什么理由留你在京,你都不要答应。”齐硕华劝道。
“这是为何?谁派你来与我说这些的?”左浩钧奇道。
“无人派我,是我自己要与你说的。”齐硕华苦口婆心道,“凌京是个是非之地,朝堂局势波谲云诡,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你以为熟悉的人,他们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左浩钧呼吸一紧,肃然问:“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齐硕华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只是道听途说。”
“那你都听到些什么?”左浩钧紧望着她的眼眸,“硕华,你告诉我,你究竟听到了什么?道听途说也好,流言蜚语也罢,你都告诉我!”
“你着急起来的样子倒是没变。”齐硕华无奈笑道,“你是不是派了一个人去上原,姓谷?”
左浩钧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你派去上原的那个人回不来了。”齐硕华回答道。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