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永丰九年(瑞纪二一七年),东南大水,涣江决堤,民多饿死,韦奚郡人相食。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食货志》
左浩钧马不停蹄地行了一夜,抵达景明宫时已是次日中午。
景明宫位于紫极城西边的尚思苑深处,又称“西宫”,建于前瑞太德年间。西宫本是夏季避暑的别宫,大原建立后,太祖齐绍元喜欢在此起居,而非正宫启明宫,久而久之,西宫便成了他的常居宫殿。齐硕桢延续父亲的习惯,也常住在此,甚至还在这里开御前会议。
薛顺领着左浩钧来到侧殿,殿内空荡荡的,除几张紫木桌案外便没什么光鲜物件了。齐硕桢倚靠在左边的桌案上,脸色十分困倦,像是许久没有休息。
躬身行礼后,左浩钧开门见山,将在筠县查粮、霍洪检举以及陈禹棋谱等事尽数汇报给齐硕桢,慷慨激昂,字字句句如同雷鸣一样回荡在空旷的殿中。随后他又分析列举郭璧、李沛之嫌疑,并申请增派羽章卫人数,突查棋谱中另四县的常平仓。
齐硕桢闻言并无太大反应,只是凝重地望向左浩钧,什么也不说。片刻寂静后,左浩钧意识到情况不对,立马收起激动的表情,恭敬等待。
又过半晌,齐硕桢终于开口,可一开口就让左浩钧诧异万分:“毅峰,筹粮查案之事先停一停。”
“为何要停?”左浩钧刚压下去的激动又被掀了出来,“臣昨日在筠县盘查之事迟早会传到旧党人耳中,此时若不乘胜追击……”
“毅峰!”齐硕桢脸色一凛。
左浩钧意识到自己失礼,立马止声。
齐硕桢从桌案上抓起一摞文书,缓缓走向左浩钧。
“昨日传来的消息,上原出兵打下了赤霞关。”他将那摞文书举在左浩钧眼前,喟然道,“全是今早递上来的奏疏,无一例外都在控诉上原王谋反。”
左浩钧大惊失色:“思义出兵北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硕桢有着同样的疑问,他从那摞文书里抽出一封函递给左浩钧:“知道你不信,朕一开始也不信,你自己看吧!”
那封函件是一张经过侦闻司解密抄录的呈报函,函上写着:“二月初一夜,锦门营突袭赤霞关,赤霞破。”
忐忑不安的情绪瞬间淤积心口,左浩钧只求儿子谦裕此时不在锦门营,就算在营中也不要与这场战斗扯上关系。可远在数千里外的他怎会知晓,这场赤霞关之战正是由他的好大儿发动和指挥的。
左浩钧缓缓合上信函,屏住气道:“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齐硕桢望向他。
左浩钧侃然正色道:“未经天子授权就向外族出兵是谋逆大罪,上原刚遭奇旱,齐硕桥是有多糊涂才会在这个时候行此大不韪?落一个谋逆的罪,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这人确实狂妄自傲,但绝非糊涂莽夫。”
齐硕桢登时一默,喃喃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侦闻司递送来的情报又作何解释?”
“侦闻司归太尉府管,朱大人或许知道其中缘由。”
左浩钧这么讲是想暗示侦闻司的消息不实,在没搞清楚自己儿子是否牵扯进去之前,他只能尽力拖延齐硕桢对此事的定性。
然而齐硕桢却没上他的套,神色笃定道:“这种事情朱逊没胆子作假,构陷藩王的罪名他担不起。”
见此计不成,左浩钧只能往回找补:“也不是说朱大人有意构陷,只是这事来得如此突然,又过于荒诞,单凭一封密报很难弄清事情的原貌。”
齐硕桢若有所悟,又问左浩钧:“近两年你与思义可通过书信,知道他都在琢磨些什么吗?”
“臣与他未通过书信。”左浩钧答道。
齐硕桢双眼微闭,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知道吗,毅峰,最近朕总是想起我们三个在同舟学院的那几年,每天就读读圣贤书,闲了就去后山打猎,那时的日子多平静,再看看现在,朝内朝外都不安生。”
“天降大任于英雄,自是苦其心志,劳其胫骨。英雄尚且如此,何况明君圣贤。”左浩钧朗声接言。
齐硕桢呼出口气,张眼道:“就是不知道古往今来的明君圣贤有没有这么一个不守分的弟弟呐!朕也不奢求当明君,只求天下安定,民康物阜,若思义真的打了北夏,谋不谋逆权且不谈,华夏两族必会增添战火,民不聊生。朕是大原皇帝,后世之人不会说他齐硕桥无道,只会骂我齐硕桢无能!”
“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齐硕桥?”左浩钧试探着问。
齐硕桢沉声说:“无论实情如何,筹粮的事情都得缓一缓了,现在朝廷里全是控罪上原的声音,朕不能和整个朝堂对着来。”
“可是陛下……”
“朕意已决。”齐硕桢摆手打断道,“你奔波了一夜,回府休息去吧。在筠县的羽章卫朕让硕检去召回,至于你说的那个仓监,朕会让他一并带回来,你就别操心了。”
天空布满阴云,沉得令人压抑,左浩钧失措地回到合芳院,只觉隐隐头痛,犹如尖锥钻磨天灵盖。直至入夜,他的头痛也未得缓解,明明疲惫得不行,却始终无法入眠。
宁秋思给他点上安神香,沏上一壶红玉侯放在床榻旁的木几上。他抬头凝望过去,轻声道:“有劳夫人了。”
“王爷不舒服吗?”宁秋思婉言问道。
左浩钧撑起身子倚在床头,皱着眉说:“头有些疼,硬是睡不着。”
宁秋思瞧他心里有事,又问:“是不是圣上安排的差事碰到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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