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仍然是一片灰蒙蒙的阴沉颜色,几只鸟雀此起彼伏在庭院里鸣叫,中间那扇向外打开的落地窗小门突然被风吹得合了起来,发出一阵略大的声音。
约瑟夫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门锁好。
“我同意赦免他。”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说道,“但我有个条件,你去把桌子最上面的那张纸拿过来。”
约瑟夫闻言停了一停,他有些惊讶地转头望了望皇帝的脸,在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听错后,他迈步来到桌前,拿起那张纸回到长椅边。
“你自己先看看。”皇帝抬起下巴,向他示意。
约瑟夫举起纸张细细看了一看,纸上写了四个名字,都是各部长官或议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甚至还包括“十人会”的成员。
约瑟夫面带不解地看向皇帝:“这是?”
“我打算组建内阁。”皇帝轻描淡写地走到酒柜边,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几个人是待定人选。”
约瑟夫睁大了眼睛,他对皇帝的这个决定感到十分惊讶:“您怎么现在突然想到做这个?议院催了那么多次您都回绝了。”
“也没什么不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和平时代,权力自然需要平衡一下,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权力过大了。分一些出去,也省得整天亲力亲为,劳心劳力的。”皇帝喝着果酒,又坐回到约瑟夫的对面。
“更何况现在的形势算不上好,阿特姆石的产量和利用率逐年都在下降,斯卡文娜那边又没有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各方各面都不容乐观。所以我打算在税制上做做文章,而包税人联盟这么多年靠着税制中饱私囊,他们肯定是要第一个做出牺牲的。”
“那些人怕是不会轻易同意吧?”约瑟夫眉头不展地又看了一遍纸上的这几个名字。
“所以我才需要议院的全力支持。”皇帝把酒杯放在长椅的扶手上,“也算是老戏重唱了,需要我的时候什么权力都给,不需要我了就跟牲口吃饲料似地往回要。今天要求组内阁,明天就主张要收回我的权力,后天我估计就成孤家寡人了。”他嗤笑了一声,“不过我也不会立即就把权力都给出去,内阁的人选不能全让议院决定。我和“十人会”商量的结果就是我推荐两个人,议院联合推荐三个人。”他回头看了约瑟夫一眼,“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了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纸上只有四个名字。
约瑟夫的喉结上下滑动,手指放在膝盖上不停敲打,他踌躇、疑虑了几分钟,才有些苦涩地笑道:“您知道我是个将军,是个武夫,政治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擅长。我首都长官还算能干得下去主要是因为我那个指导对象图努斯的政务能力比较强。”
“你不需要特意做什么,你只要待在那个位置上就够了。”皇帝双手交叉,躬起身子,用极其认真的眼神望向约瑟夫。“我已经老了。但你不一样。国家、公民、文官、议员,所有人都需要你,需要你这头雄狮。”他微微起身,拍了拍约瑟夫的肩膀,“我也需要你。”
约瑟夫用余光瞧了眼皇帝的右手,这只苍老的,尚有些余力的手还在有些颤颤巍巍地抖动。他又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的脸,那副素来硬朗严肃的五官被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夹杂着,同垂在鬓角的几缕白发一起,展露出些许柔和,甚至是虚弱的情感来。约瑟夫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皇帝的脸了,他也不曾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二十余岁就登上皇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如今已是个身体不佳,年华逝去的老人了。
约瑟夫伸出舌头磨蹭了一下上嘴唇,他问道:“我进入内阁,“十人会”那边应该也不会接受的吧?”
“中间有很大的协商空间,毕竟这件事他们盼了快十年了,不可能轻易放弃。”皇帝仔细而认真凝视约瑟夫,那双棕色的,杉木一样晦暗的眼睛里藏有某种复杂的期待,“这就是我的条件。你的答复呢?”
约瑟夫的眼睛短暂眨了两下,他先是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接着又低下头盯着地板。那只巧舌如簧的舌头在嘴巴里不停打转,顺着上牙和下牙来回摩擦,嘴唇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微微颤动。
“……好。”在近五分钟的思虑和犹疑后,他这么说道。
“按照章程规定,秘密审判的判罚结果至少要在500天之后才能撤销。”皇帝从约瑟夫手中拿回了那张纸,“8月30日,我会发布赦免令,到时你可以接他回家,在这之前你们就尽量不要见面了。组建内阁这件事我先跟十人会通通气,然后在明年的公民大会上正式提起。你准备一下,“十人会”加上三名首席法官。”皇帝烦恼地压低嘴角,“你我可能要和那帮啰里吧嗦的‘老爷们’吵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主要是仰赖您那利剑般锋利的口才,我不过是做做陪衬而已。”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约瑟夫扬起嘴角,又重新恢复了那副潇洒不羁的风范。他从椅背上拿下披风,把腰弯下,向皇帝过于恭敬地行了一礼:“既然这样,那就多谢陛下,臣下有事先告退了。”
“少在这装模作样的,滚蛋!”皇帝看到他这副拿腔作调的派头,火气又起了些,“见你一面我起码少活五年!”
约瑟夫“嘿嘿”地笑了两声,穿戴好披风后便向大门走去。
“约瑟夫。”在他的手掌刚碰到门把手的时,皇帝突然说道,“你最近要小心点,城里有些不太平。我不想……”
他抿了抿嘴巴,兴许是觉得不吉利,把剩下的那段话吞到了肚子里。
约瑟夫回过身去,发现这个方才还有些生气的,丧妻已久的鳏夫再一次失神地盯着手中的画像。他那具年老的躯体在这一瞬间,也只有这一瞬间散发出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担忧。
“……是。”约瑟夫向皇帝点了点脑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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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帝的寝室到奥古斯特宫的宫门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约瑟夫披着那件褐色披风,在宫殿的长廊走着。
他走得并不快,偶尔还会稍稍驻足,对周围的花草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他路过一处小花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望着初夏时节的满树绿叶,陷入到了一种别样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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