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3qxsw.com

风雨后,小黄昏。大平锅里的酥头令涨起了整个夏日的傍晚,香气在湖面上漾起一丝一丝的涟漪,而船舱内又充满了暗棕加暖黄的色调。一家子都坐在席子铺好的摊子上,一边喝着绿豆粥,一边搭一块饼,一边讲讲家常,温柔而满足,只有残阳恋恋不已在湖面上......

微风里传来几阵清爽的笑声,运输船的客人买完锅后又感谢道:“谢谢你的饼啊。”周信文说:“不客气额。你买的这个大平锅正合适炕饼,因为底子厚,不容易糊,你回去用了就知道了,我这个饼就是用这个锅炕的。”尹润强的老婆一手拿着饼,一边说:“老奶还在做饼那?”周信文说:“好了,好了,今天做了三锅了,明天再做呢个给其他人。”尹润连的老婆又说:“你们家每天都忙的最迟吃饭。”周信文笑着说:“当吃就吃,当做就做。”说完,她看着孙女在玩耍,端着手里的碗,喊着:“吃晚饭啦!”万霏儿没有听见,她和船上的小伙伴们一起将竹子头劈成几瓣,然后裹上蜘蛛网去捉蜻蜓。忧悒的天空,心情款款而飞,待一只蜻蜓稳稳地停在枝头,万霏儿终于捕到心中的热情,把它装进白色塑料袋里。一路小跑着走过条板,她赶紧将红色的蜻蜓放进蚊帐里。惊奇又兴奋地观看着蚊子被蜻蜓风卷残云地消灭。周信文上船拿酱菜时,又喊着她:“皮疯的了!快吃饭了!”万霏儿激动地告诉周信文说:“奶奶,我把雷暴音子放在里面吃蚊子呢。”周信文夸赞地说:“不错,能干!”

晚上,周信文钻进帐子里,再用木夹子夹好帐口,然后把刚才掐的一朵栀子花别在帐口,再把帐底塞进沿边的席子里。

许是白天里玩的疯了,万霏儿睡在爹爹奶奶的中间,尿了一床。居照宽一早起来便取笑孙女,问:“昨天晚上哪个来尿的?”万霏儿不好意思地赖到外公身上,说:“爹爹来的。”居照宽一脸宠溺地说:“嗯呢,是爹爹来的,是爹爹来的。”

他像往常一样吃早饭听淮剧,孙女也跟着学唱起来:“小来宝,拖油瓶,今天学了一,明天学了一,后天还学一......”居照宽调侃说:“你以后别像小来宝一样。”万霏儿气呼呼地看着他,说:“谁说的!我今年还拿了红花幼儿奖状呢。”居照宽看着她生气时可爱的样子,说:“嗯呢,嗯呢,爹爹把你奖状贴在上面呢。”

空气沉闷了一上午,鱼儿不时吐露水泡,树叶也无精打采,不过衣架上的瓠子瓜条晒的又蔫又脆,岸上的小绿椒也因大伏心的炎热而愈加火辣。阴云渐渐笼向塘口,这是昨日蜻蜓说的秘密。七岁的冬冬看到地上杀鸡留下来的鸡肠子,他抓起来就吃,苍蝇盘旋在他的身边,又爬叮着他屁股上的屎发出嗡嗡的声音。当初王永兴收养了他,养大后才发现是个痴傻儿,大小便都拉在裤子上,嫌麻烦的大兴和大梅从此只给他穿上衣。冬冬虽然痴傻,但也一样调皮,喜欢东跑西跑的,夫妻俩也看管不住他,为了安全,他们在岸上给冬冬搭了一个棚子,像给猫狗搭的一个放大版的窝一样。

顾兰华拎了一篮子的瓠子送到居照宽的船上,居子月看见后喊道:“三姐啊,一起吃饭哦。”顾兰华把篮子放下说:“家里烧好了,那,这是我爸他们在乡下带来的呢,你们烧烧吃吃,这个瓜我都是直接生吃的。”居照宽谢道:“替我谢谢三大爹爹哦。”顾兰华闻到红烧鸡肉的味道,想起说:“刚才老奶奶杀鸡的时候我忘记了,那个鸡屁股有没有撂的了?”居子月不解地问:“你要鸡屁股干嘛?”还没等顾兰华说出口,居照宽笑着回答说:“小蓓蓓就欢喜吃鸡屁股、鸭屁股、鹅屁股。”居子月笑了起来,说:“这个孩子口味这么特别啊。”居照宽继续说:“估计你老奶奶拿扔掉了,下次有的话我提醒她。”顾兰华笑着说:“是的呢,我跟她爸爸都不吃这个东西,哪个晓得她怎么喜欢吃的。好了,你们吃饭吧,我也回去了。”居子月跟着顾兰华走到船头,一边说:“我帮我妈妈挦个鸡毛挦死了。”顾兰华笑着说:“王永兴他杀鸡子快呢,而且搞的那个鸡子在他手里跟没有毛一样。”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桌上冷掉的丝瓜蛋汤,居子月一边走进饭厅里一边说:“大概下午要落雨了,这个雨估计不小,上个星期风大雨大,船都撞起来了。”

居照宽听见后,说:“安,上个星期锚都重新要抛,乖,那个雨才叫大呢!夏天云头雨,飘到哪下到哪,昨天下午就开始闷了,晚上还打闷雷,一般闷雷不下雨。今天应该能下了,让它下去吧,下了还凉快一点。”说着,他一边从窗沿台上拿出酒瓶和酒杯。周信文擦了擦脸颊边的汗,说:“这个天烧菜,汗溻溻的。”她端着菜从八尺子走过来一边问:“居竟成什么时候来啊?”居照宽敞开着衣服露出胸脯,他搛了一颗葡萄,说:“不是今天下午就明天吧,筹不到钱,他不着急吗?”居子月好奇地问:“他来干嘛?”周信文端着毛豆烧鸡上桌,一边说:“他儿子居杰考上大学了,问我们借四千块钱,你爸说借给他,大概这两天他就来拿吧。”居照宽笑着补充说:“他跟你几个姑妈借,一个都没有借给他,怎么办呢,儿子考上大学不能不给他上哦,你大爷这个人更加不要说了,有钱也拿不出来。”他的笑容里带着嘲讽的意思,周信文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阴了下来,心里念了一句:“二百五。”万霏儿闻着味道后,等不及地喊着:“肫、肫。”居照宽找到肫比她还高兴,他挑出肫来夹到大孙女的碗里,又故意逗她说:“马上把你送回南京你豁牙巴奶奶那边去。”万霏儿立马拒绝道:“我才不要回去呢,我在这里快活死了。每次吃饭,我奶奶和老爷都不让我上桌,他们坐在大桌上吃,瘦的他们吃,把肥的给我吃。”一桌子人听了都笑出了声,周信文说:“谁教她这个词的?还快活死了呢。不过孩子在那边确实是吃不到什么好的,这下在我们这里吃的多抵火啊!(抵火,红宛方言,吃的多的意思。)”居子月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筷子,用手揩了揩一边补充说:“老姐之前让我去南京看看霏儿,把她能干死了,还帮她奶奶烧锅呢。她奶奶还叫她去塘里捞浮萍喂鸭子。她也好玩呢,捞完浮萍又偷拿万延恒的啤酒瓶去换冰棒吃。”周信文心疼又气愤地说:“她奶奶重男轻女思想太严重了!”万霏儿正吃的开心又神气地晃了晃脑袋,她又伸出手指给周信文看,说:“奶奶,你看,我涂了指甲油。”周信文一看,原来是她用船头种的凤仙花给自己染的,居子月调侃侄女说:“臭美死了!”说完,居子月浇了些青椒肉丝的汁在米饭上,又用筷子拌了拌,然后扒着饭吃着,然后说:“这个青椒真辣,舌头尖都辣嗖嗖的,过瘾!”居照宽对女儿说:“辣椒不辣怎么能叫辣椒呢!越是辣炒的才香呢。”周信文补充说:“我都已经把它的茎给抽掉了,洗的我的手到现在还辣呢。”万霏儿吃了一口青椒肉丝,辣的她直吸着气,又惹的大家笑了起来。

生活如此平淡在一日三餐是多么的美好,但居照宽和周信文的争吵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晚上,两个人又坐在床上掐架,周信文不甘示弱地乱抓他,一边说:“你喝了酒还去打牌,你不是钱多的没地方撒了是吧!妈嘞个屄的。”被抓痛的居照宽一脚踹过去,周信文也踢了回去,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每次还击时的目光不再畏惧,仿佛自己早在那一次被按在水中溺毙了。哭醒的万霏儿被杂乱的腿功一不小心地踢到了床下。万霏儿站起来跑到岸上,一边哭一边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迢迢良夜,一片清月迷漾,成年人之间的战争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刚从歌厅回来的居子月双手插在口袋里哼着歌儿,愈渐听见侄女的声音后,便知道爸妈又打架了!万霏儿看到二姨好像等到了救星,说:“二姨你终于回来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居子月上船后拉开了他们,周信文擦了擦眼泪走到后舱的房间里,万霏儿跟在她们的后面。居子月在舱房里问:“又为了什么事情啊?”周信文把被子叠好的薄被展开,说:“他喝完酒去打牌,输了七八百块钱。最近生意时好时坏,之前借给李爱民下江还有老郑的钱都没有还回来,他还拿钱去打牌,喝了酒去打牌,被人做了手脚他都不知道。”

天不亮,居竟成便出发去了植坝,赵凤仙还在睡梦中,忽然感觉闷热难耐,心跳加快,嘴角却享受似的微笑着,她以为自己正和居竟成一番云雨,任由他的爱抚,可凭着多年夫妻间的熟悉,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又一想,居竟成今天不是去植坝了吗?惊恐中的赵凤仙睁开眼睛一看,尽管在漆黑的屋子里,她依然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居照涛急忙轻声地哄着她说:“不吵不吵,我欢喜你才来看你的呢。”赵凤仙可不是个怕事的性子,她用力地推开居照涛,并大声地骂道:“老狗日的,你多大岁数啦,你还想糊涂心思呢。啊!我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不管不骂的,你在外面偷人现在还偷到家里面了,你要脸啊。”居照涛见她情绪激动,声音又大,赶紧逃离了去。

天亮后,两个中年男人端着碗站在门口,也多舌地轻声八卦起来,矮一点的男人说:“我起来蹲坑的时候听到的,也听的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凤仙骂的是竟成还是她公公。”另一个高一点的男人说:“要么是夫妻俩吵架,很正常。不过她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上酸文辣哄的,背后跟他那个干闺女还不干不净的。”矮个子说:“要不管芬也在外面偷汉啊,这个也不要怪管芬,他要是不风流,管芬也不会这样。”高个子别了别嘴,不认同道:“这谁晓得!难怪小五子跟他几个哥哥长的一点都不像的呢,小五子长的就跟个大猩猩一样。”听见像大猩猩一样,矮个子大笑了起来,又调侃高个子说:“是不是你偷她养的哦!”高个子立马骂咧回去:“死你奶奶屄远的,我才没有那个?本事呢!”

小镇还在打鼾,南园却传来了它的呓语,梅花完成了她的萧然,再留九分藏韵,而枝丫间的一分疏漏好似那梦里的留白。

杨吉搬开门木板,把货物堆放出来。谈巧凤进了一箱新鲜的橘子,又把皱巴巴的苹果分拣开来低价出售。

船上,居希平跟着妈妈学织毛衣,小拇指勾着线,突然懊丧地说:“哎呀,这个打错了,怎么办?”周信文看了一眼后,笑着说:“没关系,这个可以改针。”所有的问题到了母亲手里都会迎刃而解,周信文替她挑了几针,又重新织了起来,居希平崇拜地看了妈妈一眼,一边说:“这样就可以啦?”然后她将错就错地继续为女儿织着冬天的温暖,又夸赞说:“真来斯!你手就是巧,包粽子,打毛衣都会。”周信文回了句技多不压身的家乡俗语:“学个呀呀疯子,坐船不把钱。”又不时看着她织了几针,说:“我刚结婚的时候,一行也不会,饭也不会烧,打线衣也是跟人家学的。”居晓月也拿出红色的毛线,却抱怨地说:“妈,你太偏心了,一件一件的给霏儿织毛衣,小瑶瑶一件都没有。”

周信文准备把剩下的三种开司米毛线拼织成一件毛衣,她讪讪地低头织着毛衣,心想:“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小丫头的存在。”居希平笑着对小妹说:“谁带谁疼呀,你看你婆婆对小瑶瑶多好啊,不像霏儿她奶奶重男轻女。”居晓月自己买了线等着妈妈给她打个头,一边说:“这倒是的,每回村里来人炸炒米,拖拉机拉米棒头,老太婆都会开心地把口袋扎的紧紧的带回家,第一个先给瑶瑶吃,我嫁到他们家现在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母女仨一同笑了笑,周信文说:“谁带谁疼。老太爷不就最疼他大孙女啊。”居希平说:“老太爷是蛮疼我的,我记得十岁生日那年,他带我去理发店烫钢丝头,十块钱呢。好看是好看,回来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要把它剪掉,每次梳头发都打结,疼死了。”居晓月又问:“爸爸今天又发脾气了吗?我怎么看他吃饭的时候不高兴啊。”周信文解释说:“苏美琴整理了一下衣箱子,她把一些旧的衣服扔掉,把你爸爸卡其布褂子扔了,还把你爸收藏的粮票,邮票什么的当成废物给扔了。”周信文说完,居晓月笑了起来,说:“难怪了,爸爸要心疼死了。”周信文放下手中的毛线,先对小女儿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开个头。”说完,又对大女儿说:“你的给我看一下。”她拿过来用食指和大拇指量了一下大小,一边说:“一拃,一拃半,差不多了,孩子见风长,大一点没事。”

居晓月一边看着妈妈帮她起针,一边问:“大姐,你们什么时候去南通啊?爸爸之前和姐夫还去看过了吧?”居晓月刚问完,突然一脸痛苦地起身,说:“不好,我要拉肚子了,快快快。”居希平回答说:“嗯呢,我们想过完年去。”然后又问:“你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居晓月扔了一句:“估计是在杨吉家买的饮料喝的,一冷一热吃的撞起来了。”居希平突然想起余爹爹余奶奶的小卖部,问:“余爹爹现在搬到老街里头去住了啊?”周信文告诉她说:“嗯呢,余奶奶去世后,余爹爹也就不做生意了。”居希平说:“哦,不过他儿子条件好呢,余爹爹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他家也不差那个钱。”母女俩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聊着家常,见妹妹离开这会儿,居希平又向妈妈请求帮助地说:“妈,之前爸爸建议我们去南通那边做生意,我们现在手头上没有钱,而且植坝的玻璃厂也不开了,不然我们还能去厂里攒点工资钱再去南通,你能先借一点给我啊?”周信文想都没想地一口回绝道:“我现在哪里还有钱啊,你爸爸外面借给朋友的钱没有要回来,现在家里没有钱了。”而她藏的那些私房钱还得留着以防万一,居希平应了一声,然后低着头继续织着毛衣,但心里很不快活地想着:“宁愿把钱借给那些干弟弟干妹妹,都不肯借给自己,就是觉得我们以后会还不起吗!”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