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下,南城墓园的微风仍旧吹拂着,刮动了少年的心。
李暮远依靠在宽厚的半截石碑上,读着上面的文字,打发着散碎的思绪。
“张大胆,于洪龙,慕承和,齐丹之……”看着上面的一个个人名,李暮远躁动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直至看到这石碑顶端,却只见剩下的半个耳刀。和另一段的一撇。
“这是……”少年后退,只见那半截石碑上有一个硕大的坑洞,期间碎石层层,空余半分残墨。
他明白这是什么了。
这应当是数月前,为纪念埋骨于此的数十万英魂的墓碑。
他们站成军阵,可纵横百里,其中高手如云,可开山断河,重塑天地。
可如今,他们却被埋在了这毁坏的石碑内,走不掉,回不去。
李暮远曾经听赵云琦说过,北齐的军人,不同于其他四域,无人问津,烂在地里,客死他乡。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都会葬回故里。
方值九岁的李暮远打着学了数载的搬山拳,但汗水糊住了眼。脚下打了滑。一急,不禁喊了出来。
“那若万不得已呢?”赵云琦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暮远已经揉了半刻钟摔疼的脑袋,打坐了一个周天,又练了三套搬山拳。赵云琦才低声说了出来。
那时的李暮远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耳旁全是脉搏跳动的声音。但此时一回想,却是清晰无比,字字珠玑。
“若走不了,便立座碑。在北齐的国土上,哪里不是故乡。”
坟地中心处,融嘉晨墓前,出现了一抹红光。
那是融彩梨焚起了手中的花束,早已经干瘪下去的根根花茎迅速从褐绿色烧的发红,继而迅速染白,化作飞灰。
“爹,我来看你了。”
融彩梨解开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了几个粘了土的白面馍,那是早些时候,在客栈里拿的。
融彩梨将它们摆好,一个个放在平台前的盘子上,回头看了眼入口的方向,便回过头,和去世数月的老父亲说起了话。
“爹,我是彩儿。”灰掺着土,飞上了并不高的坟包。几点红色的火星点缀其上,为这暗下去的一隅方寸,添上了些许光亮。
“您走后,已经过了五个月了,您现在,还好么?”融彩梨用树枝拨着脚边的草。微风随着草茎飞滚,搅动她的长发。
“爹,我和哥,做了一件爹爹做了十几年都没做到的事。你猜,是什么?嘿嘿,你攒了十几年的老底,被我两败光了。”融彩梨嘻嘻笑着,抬头看向天。
“至于我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哥……哎呀,这你就别管了,女孩总是有秘密的。”
“总之,现在我们家是彻底没了。你那没见过面的便宜儿子也够呛能活,田州城……也毁了。”
又傻笑了一会,融彩梨抹了把脸,看向老爹的墓碑。
“嘿嘿……其实,爹,我早就知道你是皇族的近卫。我,也不是你的女儿。”
“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六岁那年,我偷跑入了你的书房,撞倒了一个花瓶,然后,书架就开了一个洞,里面,放着你的铠甲。”
“那时我也不懂,看到那铠甲,也只感觉害怕,偷偷跑了出去。”
“后来,趁着爹离开。我又偷偷回去的时候,那里面没了铠甲,但是多了几本书,其中,我看到了我的名字。”
“原来,我只是捡来的孤儿。”融彩梨哽咽着,缓缓站起了身。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我一直都坚信着,您还是爱我的,把我当女儿的。但……但直到您穿着那身铠甲战死,却一句话都没留给我。直到那融涧池命令我嫁给城主的二儿子以卧底南蛮,我才真正知道……”
融彩梨抬起右脚,用力的踹在那墓碑上,墓碑纹丝不动。融彩梨却是抱着有些小巧的右脚向后倒去。但仍旧泪眼汪汪的瞪着它,就好像瞪着那记忆中一直板着脸的中年人。
“你就是个王八蛋!!”融彩梨颤抖着后退,右脚的绣鞋渗出了血,早在门口听的清楚的李暮远来到她的身后,退后之间,融彩梨便撞到了李暮远的背上。
“大小姐,想哭就哭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李暮远伸手,解下了融彩梨脚上染血的裹脚布。看着那断了半个的指甲,血肉模糊的大拇指。又捏了捏因为裹脚年余,已经有些弯曲的脚掌,轻声说道。
“这碍事的东西,空伤了自己,毫无益处,要她何用。”
哭的梨花带雨的融彩梨,看着李暮远,梗着脖子说道。
“若不裹这脚,以后脚大了……”
此时,李暮远正捏着融彩梨的脚掌,尝试为他正骨。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一道七彩色的玄光,在融彩梨的皮肤下迅速游走。眨眼之间,便顺着李暮远的手心冲入了李暮远的身体。
李暮远如遭雷击,手上的劲顿时散了大半,一屁股跌倒在地,大口喘息。
“暮远,你怎么了?!”融彩梨一着急,直接将心中念叨了许久的名字喊了出来。她跛着右脚,一蹦一跳地向李暮远走去。
一盏茶后。
李暮远背着融彩梨,向着距离田州城最近的小镇走去。这条路线,融彩梨之前背着他走过一次。
但是为了躲避可能的危险,她又走了两里路。翻过了一座山,去到了更远的那一座小镇。
“傻子,你真的没事了?你这后背上全是汗,都把我裙子打湿了。”
李暮远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看着两边的端正树。它们伸出的枝干在他的手腕脚腕处尤为茂盛,但在武人坚硬的皮肉下,皆是寸寸碎裂。
即便如此,仍有疼痛感传来。思绪至此,不由得想起了那背着他在这树丛中翻山越岭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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