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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增德问,咱娘还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呢?

乔增金说,那可不。我就告状,往娘怀里拱拱,哭着说“我爹打我”。咱娘瞪着咱爹大喊“你干啥呀打孩子干啥呀”。嘿嘿,其实咱爹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小孩儿这么不禁推。他欠起压在脚后跟上的屁股,嘿嘿一笑,跟我赔不是呢。你看,咱爹也有软的时候。咱娘看他古里古怪地跪着,气不打一出来,扔开我,抬起手朝咱爹呛着头发的脑袋就是一顿耳光。咱爹这时也顾不得东鬼国的礼仪了,他屁股一歪,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乔增德听得出神,他不知道他娘于春梅还有那么厉害的时候。

乔增金说,咱爹脑袋不疼,腿麻了,嘿嘿。他缩着脖子,两手撑着炕,慢腾腾地把腿从屁股下头解救出来。咱娘看他活像七老八十的滑稽样儿,抬手还要打,一边找地方下手,一边骂“你学你爹呢?!”

乔增金哈哈哈大笑,乔增德笑得直不起腰。

乔德茂听到有人高声叫爹,吧嗒着烟斗进屋,见乔增德在小被儿里拨棱着脑袋哭,乔增金在炕头上抻腿瞪眼地嚎,乔丁钩搬着棉裤哎呦哎呦地惨叫,一家人可以说其乐融融。

乔德茂咔哒一下烟斗,吐一口烟,喝住于春梅:“行啦,丁钩有任务,你不懂,别搁这儿添乱了。”

于春梅还没解气,但她没有跟乔德茂急眼,虽说她不喜欢乔德茂,但这个家还离不开他。乔丁钩这个不成器的,到现在还不能顶门立户,于春梅抱怨说,一天净给这些男的支使伺候了。

她气呼呼地抱起乔增德,扯着乔增金,在房檐底下,乔德茂出活儿用的推车上给儿子喂饭。

乔德茂骗腿坐在炕沿上,数落起乔丁钩:“你看看你,老残不是教了吗,东日子人腰身要笔直,低眉顺眼。”

乔丁钩曲呛着脸说:“爹,你净说些风凉话,你试试,那么容易跪呢?我腿都麻了,脚背子都咯出印来了。我可学不来这个。”

乔德茂忒一口痰,脚踩上炕沿,把烟斗往外扒拉一下,说:“丁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就像做木匠活儿一样一样的,我干一辈子木匠了,能挣下什么家当?你得长长脑子,你要是在东日国的军营扎下脚,光是他们训练用的靶子、栅栏得多少活儿?你把这活儿揽在咱自己家,还用得着再走门串户?这仗听说是停了,但东日子这些兵没走啊。我听说南岭子城里开始放自来水了,东日子在新区要建抽水马桶。你想想,这喝水拉尿都能让人管着,我看咱以后什么都得学人家。”

乔丁钩腿不麻了,他盘着腿问他爹:“抽水马桶是啥玩扔儿啊,爹?”

乔德茂嘿嘿笑起来,说:“夜壶,呵呵呵呵。冬天出去拉屎冻腚不?”

乔丁钩还不明白,但点着头说:“嗯,冻!”

乔德茂说:“夜壶放在屋里熏得慌不?”

乔丁钩点头:“嗯,熏!”

乔德茂说:“一清早起来倒夜壶想呕不?”

乔丁钩捂捂鼻子说:“哎妈,爹,你真恶心!”

乔德茂也不生气,笑起来:“有了抽水马桶就没这恶心了。”

乔德茂站起来,走到炕桌另一边,盘腿坐过去,端起碗喝口汤:“丁钩,快吃饭,都凉了,吃完你抓紧时间练习。”

乔丁钩重振旗鼓,虽然他还是没听明白乔德茂的话,但他爹说的话那还有错?他把屁股重新压到脚后跟上,挺直腰板,冲乔德茂一低头,用老残教的东日话吼一句:“嗨!”

乔增德想起大哥乔增金的亲传就感到温暖,他的文学想象力自动补齐了乔增金的描述。人过日子,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实在。这么多年,爹和娘确实相亲相爱地实践着这条人生经验。

他回过神,恭敬地看着伏晴雨和李仲森。伏晴雨总结道:“长天师大人才辈出,我们就缺少像乔老师这样辩证、客观的认识。只有以辩证、客观的眼光,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我们才能抓住时机,提高自身。”

乔增德心里好不得意。李林接着伏市长的话说:“乔老师志向远大,又富有情怀,当年孙局长没有看错人。”

张毅恒提醒说:“乔老师虽说是青年才俊,但我们这个实验室需要的是工科、理科,情怀不能当饭吃啊。”

周望宗笑了笑,接了张毅恒的话:“工科、理科都是教育的一个环节,理工人才也得有思想,有理想。长天师大人才辈出,以现在青年人的学习能力,肯定能补足自身的偏科。我们应该给人才充分发挥所长的空间。”

李仲森想起周望宗那爱自由的儿子周明明,周望宗是另有所指。他微微一笑,沉声说:“今天伏市长和各位领导、专家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这是对长天师大莫大的期待。张董事长心怀大义,慷慨解囊,对我们长天师大鼎力相助,我也感觉到沉甸甸的责任。为国家培育人才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将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伏晴雨点点头,李仲森沉稳的声音像是一颗定心丸,他相信李仲森一定会尽心尽力。乔增德刚才的话提醒了他,长天市工程建设尤其是水利工程此刻成了当务之急,但是人才难寻。孙昱仁突然出事,压住了灾情的损失,可以说死得其所,不然,他这个市长恐怕也得受牵连。

想到这儿,伏市长朗声总结道:“我们长天市人杰地灵,尤其还有长天师大这所培养人才的摇篮。经济、技术、思想密不可分,思想开阔,逻辑清晰,才知道路怎么走。今天在场的都是长天市难得的人才,感谢大家,有钱的出钱,啊,有力的出力。下一步,我们要齐心协力,共同守护一方安宁。”

现场掌声雷动,各个系散会后,又进行了热烈地讨论。

乔增德的心思已经不在讨论上了,他忐忑地等待着属于他的机遇。

李仲森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乔增德猜不透,李仲森的眼神里是欣赏还是反感。他看向覃舒,想从覃舒脸上观测一下天气变化,但覃舒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彭中庭拍拍乔增德的肩膀,连海兵阴阳怪气地把大拇指伸到他鼻子底下,然后两个人肩并肩走出了会议室。

周望宗最后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打量着乔增德,乔增德暗红色的猪肝嘴唇紧张地闭着,眼睛里野心勃勃。他低头看到乔增德的一双皮鞋已经开了边,心里轻哼一声。他既为孙昱仁感到不值,也看透乔增德的花花心思。

周望宗一边往会议室门口走着,一边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样装模作样的人。世界,是有权有势的人的马戏团。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撑在马戏台上,但演得让自己都相信了,那也是荒唐。

李仲森阅人无数,周望宗也阅人无数。教育和当官,从来不分家。教育要找人闪光处,当官也是如此。但用人嘛,就得实打实地抓住点什么,人才会乖乖就范。在周望宗眼里,人,就怕没有弱点。他自信地想,找准了弱点,任何人都能为我所用。

人类这种生物,伟大就伟大在可以成群结队,但荒谬也荒谬在成群结队上。香味相投,臭味相投,人类都可以凭本能敏锐地捕捉,就像蝴蝶采花蜜,就像青蛙吃苍蝇,就像牛马不一同槽吃草。

乔增德低头,给周望宗让开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怦怦直跳。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周望宗周周正正的国字脸,眉散鼻突,不怒自威,有不战而屈敌的魅力。

他一下子想起樊崇峻。他第一次得到樊崇峻指导的时候,如遇天人,心也怦怦直跳。南湖人,即便是男人,相貌也有清秀的文气,读书人的儒雅更增添了樊教授的气度。无论是汗衫衬衫长衣,樊崇峻的袖口永远平整洁净,纽扣板板正正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乔增德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明明是周望宗,想到的明明是樊崇峻,现场绝无任何像葵水台那样的香艳景象,但此刻他无限渴望见到孙平尧。

他也不是想见到孙平尧,他觉得自己心潮澎湃,烈火燃烧,必须马上将自己热情的种子播撒到富饶的水草地。他冷不丁地想起孙平禹和余承舟,脑海里现出眩晕的波光。

等乔增德定下心神,会议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迈起脚,却踉跄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大腿僵硬沉重,动弹不得。

他的裤子里湿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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