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溪说,刚结婚那几年,其实牛智辉对她还是挺不错的。只是那个时候日子过得实在太苦,姥姥去世那年,一家四口,就依靠牛智辉那份微薄的收入支撑家里的开支,姥姥去世的时候,连安葬也是牛智辉向厂里同事借钱办的。生前牛副司长对牛智辉很严厉,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严厉,动不动就棍棒相加,导致牛智辉从小惧怕他的父亲,牛副司长畏罪自杀后,牛智辉倒没有表现出有多么难过。而姥姥却是牛智辉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牛智辉的妈妈在生下牛智辉不到一年就生病过世了,牛副司长一直致力于走他的宦途,一心扑在工作上,既没有续弦,也没有精力照顾牛智辉,姥姥便把牛智辉接到郊区一起生活,一过就是五六年多,到了牛智辉要上学的年龄,牛副司长这才把牛智辉接到他身边,还请了保姆照顾和接送牛智辉上学,刚开始牛智辉还觉得新鲜,没多久就不喜欢小阿姨陪同,整天吵闹着要姥姥,牛副司长又只好把姥姥接到城里照顾牛智辉起居,早晚接送孩子上下学。就这样,姥姥一直陪着牛智辉上完小学,这时姥姥年纪也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了,牛智辉也不需要姥姥的陪伴,姥姥又独自搬回郊区的二居室。因此,牛智辉从小与姥姥的感情特别深厚,姥姥去世前,牛智辉早晚除了工作,便时常守候在姥姥的病榻前,端茶递水悉心照顾,希望姥姥病情能够有所好转,可姥姥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两年身体越发虚弱,如同燃尽的蜡烛风过灯灭。姥姥的去世让牛智辉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打击,工作也没有过往的责任心,还时常旷工酗酒,每天在外面喝得醉醺醺回家……说到这里,一直表现得很坚强的林若溪这时眼圈也红了。
张朝阳没有想到林若溪转学之后,短短几年时间,竟发生这么多事情,看着林若溪那消瘦的面颊,生活的艰辛悄悄在她眼角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握握她的手,以表达内心的疼痛与怜悯,可她借故去端面前的茶杯,巧妙地拒绝了他想传递过来的温情。
张朝阳说:若溪,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托同学和老师找你。刚毕业那年,我和陈浩一起去过青岛,听人说你已经退学了,具体去哪里了,没有人知道。张朝阳说:那个时候我一直很担心,知道你肯定出事了,却四处打听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
林若溪淡淡一笑:其实在你毕业那年,我也去川蓉大找过你,吴教授跟我说你和陈浩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工作,住在石羊场的出租房里,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所以他让报社社会版的王主任安排你和陈浩去报社实习!
张朝阳没有想到林若溪竟然找过他,可这件事吴教授却从来没有跟他提及过!
林若溪说:朝阳,你别怪吴教授,其实我和你的事他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学校工作的时候,一直和吴教授聊得来,是我央求他不要告诉你有关我的遭遇……
张朝阳听到这里,有些激动了,涨红着脸说:你这样回避我,究竟是为什么?
林若溪望着橱窗外那座石拱桥上匆匆忙忙来往的人群,她面无表情地说:朝阳,其实你应该明白,自从我们在川蓉大分开后,我们就选择踏上两条不同的人生路,它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永远没有交汇的那一天,如今我已经有了老公和女儿,也有了自己平静的生活,而你也有了属于你自己的事业,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女孩儿,我说过我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提及……
张朝阳没有想到林若溪会说得如此决绝,自己努力多年才好不容易找到她,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沧桑的女人,张朝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水,他感觉温热的茶水随着喉咙流过心脏直到肠胃,却越喝越冷……
林若溪站起身来,跟张朝阳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出了茶舍……
林若溪带着张朝阳返回北街,又在街边包子铺里买了包子和豆浆,领着张朝阳穿过弄巷,打开房门,回过头跟张朝阳说,进来吧!张朝阳不知道林若溪是啥用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跟着进了屋。林若溪居住的是一套二居室平房,入门是客厅,墙上挂着电视机,靠墙摆着一组浅灰色布艺旧沙发,沙发与茶几上面都堆满了小孩的书籍与玩具,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妈妈领着一名陌生男子回家,只是怯怯地看着张朝阳,没有说话。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林若溪跟张朝阳说,这是我女儿月月,上小学一年级了!然后又让月月叫张朝阳叔叔。月月长得很清秀,稚嫩的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颇有林若溪当年的模样。对这个小女孩张朝阳从心里油然升起出一份亲切,他笑着跟月月打招呼:月月好,我跟你妈妈是好朋友,你可以叫我张叔叔!月月好奇地打量着张朝阳:你说你是我妈妈的好朋友,我怎么没有见过你?这话让张朝阳心里一痛,却不得不强装欢颜地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和你妈妈是同学,我们有好多年都没有见面了,所以你不认识我呀……月月点点头,稚气地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顶多是同学,不能算是好朋友,好朋友是要天天在一起的,就像我和曾梓欣一样天天都能见面,这才算是好朋友!曾梓欣是谁?张朝阳问月月,林若溪说,月月班上的同学!说完把包子和豆浆递给月月说,快回房间去吃饭,我和你张叔叔说说话。月月接过包子和豆浆,很听话地回房间去了。林若溪把另一间卧室门推开,让张朝阳进屋,张朝阳进屋看到房间里靠墙摆放着一张医疗床,床头柜上堆满了不知名的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床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满头银发,枯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双目微闭,对于张朝阳的到来,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林若溪声音哽咽地跟张朝阳说,这就是我爸,在看守所中风导致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整天只能这么躺着,虽然心里明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到这里,林若溪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悄悄抹掉脸颊上的眼泪……
从房间退出来,张朝阳感觉心上被压着一块石头,很沉重。这时,林若溪到厨房拿了碗筷,让张朝阳吃包子喝豆浆,可张朝阳哪里吃得下去,简单地喝了几口豆浆。林若溪也没有心情吃,便到厨房烧了开水给张朝阳泡了一杯茶。张朝阳边喝着茶,边环顾打量家里的陈设,大多是一些旧家具搭配组合的,用的电器也是旧的。林若溪说,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你都看到了,这下你心里踏实了吧!张朝阳说:若溪,你们住在青岛好好的,为什么选择又回到成都?
林若溪说,自从姥姥去世后,牛智辉一直变得很颓废,原本好好的工作也没有心思干,还学会了打牌,常常和厂里的同事在外面喝酒打牌,打牌往往是输多赢少,没有钱就回家向我要,这些年我一直在家里待月月,没有机会出去工作,也没有什么收入,父亲以前曾留给我的那点钱,早就用于补贴家用用光了,哪里还有钱给他?没钱他就和我吵,后来喝醉了酒还要动手打人,还说月月长得不像他,怀疑我在外面有人了……有一天晚上,我和月月正在睡觉,突然听到有人砸门,原以为又是他喝醉了,打开门才知道,四五个小伙子架着他回来的,他被打得满脸是血,腿就是那次被打残的,我本想报警,可牛智辉死活不让我报警,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多少钱,我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好不容易才东拼西凑替他还了一部分债。由于腿被打残了,他在家里养了一年,腿好之后想着出去再找一份工作,可像他这种半残的人哪里还能找到工作,整日东游西荡,很快赌瘾又犯了,还伙同以前厂里的人一起去赌博,欠了债被逼走投无路,就伙同原厂的司机利用以前他做库管时私自配的仓库钥匙打开仓库,把厂里的货悄悄运出去卖。很快就被厂长发现了,查看监控才知道是他们干的,厂长执意要报警,还好我知道了,便跑到厂里去求情,牛智辉才算免于法律起诉,为了还上厂里的贷款钱,我们被迫卖掉了青岛那套二居室的房子,很快其他债主得知我们卖房还债,纷纷跑来催债,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带着月月连夜坐火车逃到成都。我妈妈在世时,有一个远房姑妈住在天府籍田镇,平常我们两家也没什么走动,妈妈过世后就更没有来往了,要不是我们投奔无门也不会想到投奔姑妈的。林若溪跟张朝阳说,到了籍田镇之后,我们一直住在华宫旅馆,后来在姑妈的帮助下才租到现在的房子,月月读书也是姑妈想的办法,就连我的工作也是姑妈向社区推荐的。我们在这儿住了不到一年,就接到郫都区看守所的电话,说父亲洗澡时,突然倒地中风,狱警发现时,父亲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很快被送到医院抢救,结果命是保住了,可人彻底成半瘫痪了,最后我们申请保外就医,可家里也没什么钱,医院是住不起了,只好把父亲接回家,我天天伺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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