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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走你的,这位姑娘留下,随我到提督府小住几日,咱们多亲近亲近。”岳戎说着,伸手又添了一杯酒,推到姚芝面前,道,“再来一杯?”

康有年暗咬后槽牙,打是打不过的,现下唯有自己回去搬救兵,好在听岳戎的意思是要把人带回去,一时半刻应该不至于出事。想到这里,康有年转身就走,姚芝跟着也要走,却被门口俩人拦住,倒是没人阻拦康有年。

出了摘星楼,康有年顾不上去拿自己买好寄存在店家里的那些东西,认准回山的方向就跑,尚未蹿出几步,忽然在眼前人群里看见一个背影。

“云清师兄?”

那人转过脸来,是个方脸汉子,一身道袍破烂不堪,脸上也是风尘仆仆。

“真的是二师兄,哎呀,师兄救命,师兄救命啊。”康有年冲过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涕泪横流,边哭边喊,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是有年啊,你慢些说,说清楚怎么回事?有我在这里,定会与你做主。”

康有年当即把今天的遭遇说了一遍,云清听了便要他头前带路,二人先后进了摘星楼。

片刻工夫去而复返,二上摘星楼,康有年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谦卑,这一回他昂头挺胸,好不神气。

姓岳的,饶你是提督的公子,遇上神霄派的二师兄也讨不得半点便宜去,说不准还要给你点苦头吃,他边走边想,差一点乐出声来。

“放你走了,怎的又回来,难道是你们丈人观伙食差,你想跟着本公子回提督府蹭吃蹭喝?”岳戎极尽讽刺。

“丈人观伙食好不好却不劳岳公子操心,我倒是要问一问,岳公子拘着我师妹是何意思?莫不是提督府的伙食太好,公子要来我丈人观吃一吃斋?”

见康有年身后还有一人,岳戎皱眉显得很不高兴,开口就要训斥门口的俩随从,却见二人定在门口张大了嘴巴一动也不动。

道术?岳戎脑袋里忽然闪出这俩字,当下也有些不安。

“你又是何人?”他觉得不能露怯,气势不能丢。

“贫道乃神霄弟子,云清。”

岳戎心里咯噔一下,是那个杀神?

云清在逸龙真人的徒弟中排老二,因为首徒云和实在没有修道天赋,反倒是云清的修为最高,外人称他作“小真人”,又因他这些年游历红尘除妖降魔铁面公正,素日里骄横跋扈为非作歹的人都叫他杀神,这位杀神可不止是嘴上说说,他曾在京城当众把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官宦子弟打折了双腿,事后却无人敢找他寻麻烦,“小真人”的威风可见一斑。

“原来是小真人当面,恕我眼拙了。方才都是误会,我奉家父之命前往丈人观送信,可巧遇上他们二位,就想喝杯水酒再随他们一起登山。”

“哼,刚才还说要把小师妹带走呢,这会又变成送信的了,谁知道真假。”康有年斜眼哼哼道。

“既是送信,那就一起走吧。”云清道。

“好说好说,不过既然在此遇上小真人,我就将信给您吧,年关将至,贵派也忙,我就不去打搅,改日,改日我再备上厚礼登门谢罪。”

岳戎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看样子他真是来送信的。

将信往云清手里一递,岳戎就要溜走。出了门,却见俩随从依旧木头一样定在那里,只得硬着头皮转回身冲云清道:“小真人,还请高抬贵手。”

云清听了,自顾自往旁边椅子上一坐,说:“不忙,我来得晚,还没问问自家师妹有没有哪里伤着,你们且等着吧。”

他说完又转而问姚芝:“师妹,师兄在此,莫怕,你只管实话实说,方才可受了委屈啊?”

姚芝乍离虎口,听到询问正要回答,见康有年冲自己挤眉瞪眼,心下困惑,略点一点头,又对云清摇头道:“二师兄,我没事,就喝了两杯酒,他倒也没为难我。”

听了这一句,岳戎暗道侥幸,多亏自己刚才没有动手动脚,而康有年则一脸失望,心里叹到白白错过一个敲竹杠的好机会,这位师妹领会眼色的能力堪忧啊,自己两回暗示都被忽略,恐是天意。

“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他,就让他给师妹赔个不是吧。”云清道。

岳戎立马一揖到底,口中说:“多谢小真人,多谢这位姑娘,岳戎给姑娘赔礼了,还请姑娘见谅。”

姚芝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随后见云清将袍袖朝着门口轻轻一拂,那俩人顿时长出一口气,紧跟着岳戎灰溜溜下了楼。

“咱们也回山吧。”云清道。

“师兄稍候。”康有年走上前道。

“还有何事?”

康有年笑嘻嘻道:“这么好的酒席,不吃有些可惜。”

云清无奈,有心自己先走,又怕他二人再遇上麻烦,只得坐下等康有年吃喝一顿,还不忘拉着姚芝也坐下来享用,言说就当是那岳戎赔罪的酒宴了,到底是个生意人,精打细算,雁过拔毛。云清趁机将那书信拿在手中,上面只写神霄派仙长亲启,却并未点明何人,于是伸手撕了火漆,抽出薄薄一张纸来,信很短,云清看了却紧皱眉。信上说川内近来出了一种疫病,传染的人不多,都被关在一个村子里,可提督府先后找了三批各地名医,都束手无策,府里有个幕僚提议请丈人观的道士去看一看,神霄派的符篆一道素来有些威名,只是这事云清也做不得主,他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如何决断还得回山问问师父。

从摘星楼出来,康有年打个饱嗝,又去附近的几个店铺将自己寄存的东西都拿回来,大大小小包裹长短胖瘦攒了一堆,于是又雇了一辆马车,三人这才踏上回山的路。

进了山门,云清自去后山寻逸龙真人,康有年则带着一堆包裹跟姚芝一起回到住处。

“康师兄,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拿一些吗?”

姚芝看着被包裹包起来的康有年笨拙前行,再一次开口询问。

“不用不用,还有啊,云芝仙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私下里我叫你一声师妹,那是在外头遇上了麻烦,我本来不是真人座下弟子,原是没资格叫你一声师妹的,就连前头叫云清道长一声师兄,说起来也是僭越的,我们外院这几十个人出于各种原由留在丈人观,说起来顶多算是借住此地,顶破天只是挂了个神霄派外院门人的虚名,当着各位真人的面,你可别叫我师兄,会害死我的。云清道长不计较这些是因为他从来不曾为难我们,可若是别的几位道长听了就不得了,尤其是……唉,算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总之以后你还是叫我康有年就行。”

“好吧,康有年,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拎两个吗?”

“不用不用。”康有年忽然站住,从一周身的包裹里抽出一个长轴来递给姚芝:“这是给你的,算是贺喜你拜入真人门下的礼物。”姚芝不想还有给自己的礼物,一时踟躇着没有接。

“拿着呀,你以为我这一堆都是啥,这些都是送给观内真人和那些同门的年礼,要不然我还用费心思挑挑选选这半天吗?”

怪不得康师兄这么受欢迎,谁见了都笑脸相迎,姚芝心下想,自己初来乍到,时不时也该送些东西呢?转念一想,兜里只有几个临行之时父亲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几个铜板,哪里有那些银钱给人买礼物,算了算了,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她也是在做不来。

终于来到姚芝住处的门外,她抱着康有年给的礼物,推门而入,回头没忘对渐行渐远的那个人喊道:“康师……有年,谢谢你,谢谢你的礼物。”

也不知道康有年听没听到。

回到自己屋里,姚芝迫不及待展开长轴,是一幅“葛真人悟道图”,虽只是凡俗画手之作,并无道韵流转,却画得十分逼真,风采神韵俱是不错,姚芝高高挂在墙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翌日,丈人观开始张灯结彩,年关将至,这里虽是方外之人修行之地,但丈人观那几十个凡俗却免不了要过节的,且神霄派师徒几人也要与众人守岁,除夕那天,逸龙真人会在五丈峰开坛讲道,顺便考较几个徒弟一年来的所得。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除夕这一天。

五丈峰比正殿所在的主峰还要高耸奇崛,朝南一面的断壁上有许多挖空的石洞,云澄就在其内一个洞府里闭关,但这些与他无关,今天丈人观里处处张灯结彩,从前日里已经谢绝了香客,晌午一过,丈人观里几十个人都聚集在五丈峰的峰顶,这里有一处平阔宽敞的地段,犹如巨刃平平砍进峰顶一半,切了半面山尖出去,形成一个整齐光滑的平台,靠近轴心那里紧挨着切面有一块方石,状如莲花,逸龙真人正在石头上闭目打坐,左右紧挨着坐了俩人,是云和云清二人,其余丈人观内的俗家子弟纷纷在广场上席地而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

姚芝走走歇歇也到了,他没有几个熟人,除了带她回来的逸龙真人,也就头天跟云和说过几句话,最熟悉的竟还是外院的康有年,于是她踮着脚寻找起来,果然在人群里看到康有年,正眉飞色舞跟周围俩同伴吹嘘着什么,姚芝低着头凑了过去。

“嗯?云芝道长,您怎么到这里来?”旁边一个麻杆一样的瘦子说到。

“去去去,叫什么道长,要称云芝仙姑。”康有年啐道。

“是,是,云芝仙姑。”旁边几个立马附和起来。

云芝是逸龙真人给她定的道号,原本姚芝这个名字也还是他当年给取的,前尘往事,缘分二字当真奇妙。

“我跟你们一起听师父讲道啊。”

“嘿,您应该去那边听啊。”康有年往台上一指,正是逸龙真人所在的位置。

“啊,去那,给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害羞的,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只有真人亲传弟子才能坐到那里,这是规矩。”

眼见着拗不过,云芝便踱了过去,等他到了逸龙身边,真人睁开眼睛对云芝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在一旁,随后又自闭目端坐。云芝才看见逸龙真人身旁另摆着几个蒲团,想来就是给几个弟子预备的,当下便在云清旁边的蒲团上坐了。

日头开始西斜,从石径上又来了俩道士,一个长得极周正,只眼神有些阴鸷,另一个是个面相憨厚的小胖子。俩人脚下生风一般落到逸龙真人跟前行了礼,随后也紧挨着坐下,又分别打量了云芝一眼,胖子问到:“大师兄,这位是师尊新收的弟子么?”

见云清点头,胖子裂开大嘴笑道:“这下可好,咱们终于有了小师妹,以后再也不用看小五的脸色啦。”

“好了,云笃,你与云彦下山半年多,一回来就想这些,你五师弟尚在闭关,他那样的天分尤自勤奋,你可要虚心些。”这时候逸龙再次睁眼,佯作训诫。

胖子撇撇嘴应着,不再多言。

逸龙将云芝的来历说了说,说到她来自淄川的石井村时,云彦眼角微微抽动,但也并未有所表示。

到此,除了闭关的云澄,人已经到齐了,逸龙真人将身边的金钟轻撞七下,台下一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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