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离草灿烂,木樨幽兰远香,瑶芳争艳闺客风流,即便是朝开暮落之花,也只是暂时拢花歇息,犹可在天明时再放。
天澜城的花朝会,序幕是千花共开,落幕是万草皆败。此时仍值花会,这些花草便不会凋零。
“十二花神像,十二时序阵,逆时改序之阵,与时道有关,却用在花朝会,天澜城当真是大手笔。”朝灵渊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而天澜城的大手笔,自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城中爱花惜花人多,更在于以此震慑八方来客。毕竟是天下商会的中心,也是整个中州乃至修真界的中心,天澜城必须固若金汤,必须强大稳定。
但这些想法太复杂,而此时已经被照羽威慑过的天澜城里,只有赏花人与试剑者,并没有旁的东西。
朝灵渊说这句话的时候,照羽正站在一片水仙花前。
临出门前朝灵渊递给他一个斗篷,遮住那张摄人心神的面容,他们吸引来的目光便少了很多。
照羽确实是在很认真地欣赏这些花,所以听到朝灵渊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直接拉起朝灵渊的手,拉到一朵花前。
他说:“你听。”
朝灵渊一怔。
他的手与这朵花并没有真正的接触,照羽此时也仅仅只是拨动了空气中一缕细微的元气,让这缕元气搭在朝灵渊的手上,也搭在水仙花的花瓣上。
但很奇妙的,通过这一缕好像非常寻常,随处可见的元气,他似乎接触到了这朵花犹然懵懂的灵智。
草木灵族是很难被培养出来的。绝大多数被人族气息浸染的灵物,都只能诞生最微弱的灵性,其实根本称不上灵智。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理解,甚至很多医修也是如此认为。
而朝灵渊现在知道了,并不是如此。
这朵花确实存在着灵智,只不过尚且蒙昧,以至于不懂得生命与凋零。这样的灵智,即便被顽劣的孩童碾碎磨灭,也不会产生任何因果。
但它又切切实实地存在。幸得因缘,便开灵化智,悟得修行道。若如机缘,便待花落,凋零归尘。
而此时,它在笑。
“为什么?”朝灵渊问险些被自己扫了兴致的照羽。
这句话问得莫名,含义莫名,内容莫名。用书卷盖住面容假寐的摊主,也听得莫名。
但他确信照羽清楚他在问什么。
照羽依旧在注视这朵花:“大道溟涬,浮生刹那。春秋积蓄,得十二日花开,因何不喜?”
花朝十二日,城中花开十二日。
朝灵渊也看过去,目光却是落在了根须隐没的泥土:“开落不由己,何其可悲?”
“何必如此复杂?它还不懂这些。它只知道花开时最热闹,而在这里,它可以一直热闹。”照羽根据一旁提示在凹槽中放下几枚灵珠,从缓缓升起的案上拎起一壶灵泉。
他将花浇塞到朝灵渊手里:“它的声音动人,你试试。”
朱裳金线的衣袖,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朝灵渊也没有拒绝,他顺着照羽的动作,也为这一簇花浇灌着修真界最常见最寻常的灵泉。
软白花叶沾染晶莹的水珠,水仙抖了抖,依旧开得灿烂,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朝灵渊却从缠绕指尖的元气里,感应到了一阵细微的颤动。
一股纯然无杂质的喜悦从这朵木槿花上传来。
朝灵渊闭上眼,来自水仙花的细微颤动在他的默许下,引起识海微澜。
孱弱的花,孱弱的灵性,孱弱的颤动,在渊海前渺若恒沙。
但黑山白水的识海境里,顺着那一道细微颤动,他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海面上,浅蓝色的尾露出一角。
如得清明。
他怔怔地睁开眼看向照羽,过了半响,才开口道:“这是你……这是灵族的具灵界?”
上古时代,灵族修行飞升入具灵界。修真时代,具灵界因上界大战而破碎,从此散落九天十地,有缘者得之。而这有缘者,若是灵族,便可得机缘造化,比如神通术,比如道蕴。
但具灵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外人并不清楚。最为昌盛和平的修真时代结束以后,更是无人得知。
朝灵渊与灵族接触不多,也只能如此猜测。
照羽正低着头为小远拿另一只更小巧的花浇器。
“今日不谈修行,只谈花朝。”
然后他拿出三封灵珠与一件逸品法宝搁在花架上,将这处水仙中开得最灿烂的那一支摘下,信手簪在朝灵渊的鬓边。
朝灵渊抬手碰了碰这柔软的花,顿了顿,道:“这算不算杀死了你的同类?”
照羽奇怪道:“一枝花而已,你总要想这么多吗?”
“只是觉得好奇,毕竟你取芦苇做箭时,也只是取水上浮苇。”
“这也与修行有关,不该在今日谈。”话是如此,但照羽看他疑惑,还是解释道,“你求快意,我求随心。箭是杀器,所以取死之物。花朝簪花是生者事,自然取生之境。”
“若说同类,”照羽想了想,神色认真,“这世上只有你我属同类。”
朝灵渊却道:“你刚才让我见它的生之喜,转眼便折了花,这样显得有点不讲道理。”
“对于它而言,花开便是生死轮回的开端,既然开端已启,此后种种皆是造化,有何不讲道理?”
现在反而是照羽的脸上有了困惑。
朝灵渊忽的莞尔:“是,没有不讲道理,是我失言。倒是它叫什么名字,如此特殊的元气波动,应当不是凡品。”
“风露幽妍,”照羽道,“算是水仙异种,很适合你。”
听闻此言,本是假寐的摊主拿下书卷,看也不看那灵光流溢的法宝,惊讶地望向照羽:“阁下好眼力,我在此三日,往来娇客仙子甚多,却无人能喊出它的名字,只以为是与风露幽妍相似的沉湘客。”
风露幽妍与沉湘客皆属水仙异种,外表极为相似,绝大多数人都难以辨别。
“我这里还有几株绝品花卉的种子,可惜难以培育,连我也分不清它们的种类。不知阁下可愿出手点拨一二?无论对错,这摊上的花皆由两、三位挑选,我绝对不收任何报酬。”摊主一改之前懒散,神色殷切。
照羽却是恍若未闻,已经向下一处走去了。
朝灵渊也没有理睬那摊主,哄着小远将花浇搁下,快步追上照羽:“我以为你会有兴趣。”
方才那摊主的反应已经落入很多人眼中。此地皆是爱花惜花,或者是以卖花为生者,自然格外关注那些懂行的人。尤其照羽看起来出手很大方。
而这些视线里,有几道特殊的气息,引人兴趣。
“他是元婴木修,他做不到的事寻我也无用。我并不会养花。”目光已经落在别处花木上的照羽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也从不养花。
朝灵渊笑了一声:“喜欢却不养吗?”
“以前是觉得浪费时间。”照羽道。
“现在呢?”
“无根花木不见春,何必勉强。”似是反问,也是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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