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潇轻手轻脚地回了宿舍,和衣躺到床上。宿舍里,就她和小叶两个人。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望着隐隐可见的天花板发神。均匀的呼吸声从小叶的床上,毫无保留地被传了过来,捣得她更加心神不宁。她猛地一翻,床板啪的一声脆响。还是睡不着,再翻,床再一声巨响,愈加难以成眠。
她甚至想捂住被子大哭一场,然而却怎么也挤不出,半滴可以流淌的泪。悲哀的人流泪,悲愤的人是流不出泪的。她抱着枕头微喘着,头痛得快炸开了,转而又是一片绝对的空白,什么都不曾记得了。怒气充斥了胸膛,直逼全身,于是全身都在痉挛。
不可否认。在冼锐给她夹鱼尾时,在他牵她的手爬泸山时,在他陪她参观奴隶博物馆时,她都曾动了心。但一提到仙客来,一想到他给小柳讲的话,她便心气狭隘,对他丝毫也不能饶恕了。
“郗湘潇。”楼上有人在轻声地叫。
湘潇仔细地听,听出这声音是从四楼传下来的,一定是冼锐在叫她。湘潇没有做声,屏住气躺着。
“郗湘潇。”楼上的声音大了起来。
湘潇还是没有动。
“郗湘潇!”楼上的声音大得整栋楼都可以听见,近乎是在咆哮。
湘潇有些害怕。因为小柳的老公胖子曾经对她说过,冼锐从邛海回来以后就一直很生气,说是花了钱不说,却没有玩好。
她之所以答应跟他去邛海,是因为她有点依恋他了,想跟他在一起。再说,大白天的,逛个公园而已,怕什么!她没有想到最不缺钱的他,却是那样想的。
她也知道,她不要随便去花一个男孩子的钱。但是,她见他如此地喜欢她,她自己也有心于他。她想与他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呀。她是很慎重地考虑过的,她并不是那么“随便”的。再说他在三轮上面所说的那些混帐话,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没有忍住。
可是!像他那样的人,无论好与坏,都是不可以随便交往的,这样的常识,她却完完全全地不知道。
隔壁有人小声说话,湘潇竖着耳朵听。听见管家林姨说:“这郗湘潇简直全变了,楼上天天有人找。”
“就是呀,才来的时候多老实,多纯。”厨师也说。
“嗯。话又说回来,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连跟她最要好的墩子也这么说。
保镖甚至说:“久走夜路要撞鬼。”
“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湘潇在心底歇斯底里地狂叫,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可怕的冼锐,可怕的流言。
“郗湘潇!”冼锐还在楼上狂叫,叫声似乎要将整栋楼都震倒。
“看来今晚我不出去,他是不会罢休的了。”湘潇想着,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迅速趿上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宿舍门前,一把将门拉开。人皆所知了才想起来要去见他,真是愚钝之极!可是,难道一开始,他轻轻一叫,她就冲到楼上去吗?怎么可能!她还不确信。
可是,难道他叫第二声的时候她就冲到楼上去吗?怎么可能!她可没那么内心欣喜并且主动。
此刻,她窝着一肚子的火,怒气冲冲地向铁门边冲去,脚步声急促而响亮。夜晚,本来像死一般地沉寂,却被叫喊声,拖鞋声打破,在空空的楼道里回想。
透过长着密密长臂的绿色铁门,湘潇望见冼锐只穿了那条白色短裤站在门后,他的手中捏着一块湿毛巾,身上还残留着水珠。如果她再晚一点点,他就已经到了她的宿舍门口了。
“你找我有事吗?”湘潇的火一下就发不出来了,她的心猛地一动,睁着大眼睛,低低地问道。
“我这人在你的眼中,真那么坏吗?其实我不坏的。”冼锐深深地凝望着湘潇,真诚地道,内心充满了苦楚。他的声音很温柔,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没有说过。”湘潇说,在嘴里,她真的没有说过。
在楼梯口,初次相逢,他对她说。在楼上,当着许多人,他对小柳说。在三轮车上,从泸山上下来,他又对她说。有整整三次,不都是他自己说的吗?难道,这还叫“不坏”?
“你上来我们聊聊吧,这样让人看见不好。”冼锐柔声地说。的确,他也并没有无休无止地吼叫下去,他已经非常及时地止住了情绪。说着,他已经为湘潇拉开了沉重的铁门,那使他们相隔的铁门。
湘潇低下了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上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冼锐又说。他的眼睛依旧看着她,希望她的脚步在他的目光中移动。
湘潇走进了铁门,跟着他向楼上走去。“就坐这儿吧。”湘潇指了指三楼的第四级楼梯,也不管干不干净,在靠墙的那边一屁股坐下。
冼锐回头看了看她,退下两步,与她并排而坐。
“郗湘潇,我在上面叫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这人好绝情呀。”冼锐柔和地道,怒气虽灭,但仍有余怨。
“我不是上来了吗?”湘潇也在无形之中受到感动,笑了笑说。
“现在才上来。”冼锐说,边说边摇头。
“你刚才在上面做什么,又喝酒了吗?”因为拿相片给她看的时候,他就曾喝了些酒。是壮胆吗?还是发泄愤怒?
“没有,我冲凉水澡了。”冼锐说。
夏季里卷来的风,有几丝凉意,湘潇不禁想起《半边楼》里那个恋上黄小歌的范志远。一盆凉水倾出,一腔爱火,熄灭又点燃。
她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冷吗?冷就上楼去加件衣服。”湘潇关切地问。不知是出于真情,还是出于本能。也许,二者都有。
“不冷,有你在我就不冷。”冼锐说,害怕光阴好似流水。而她,又会随流水飘逝。
“你为什么不直接下楼去叫我?”湘潇又问。
“我怕你,我不敢。”冼锐居然这样说。这是真的,怕总是得到她的排斥。
“是吗?”湘潇问。
这她倒没有想到,走南闯北的他,竟然会——害怕她?
她只知道,她曾经害怕过他,害怕自己的简单,应对不了从外面世界里走来的,复杂的他。但后来,那种害怕,却转换成了那满腔的愤怒。
“嗯,我喜欢你。”冼锐点着头,认真地说。“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很优越,每个月都给我500块钱,那是八几年吧。那时候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常在一起玩,但是过了以后,却常常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她的学历虽然比你高,但在我的心中却不如你。那些女孩都不如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你却这么绝情,连理都不理我。”
也许这是许多世家子弟的通病,有的有药可治,而有的却无药可医。湘潇一时不能判断他是哪一种,只是说:“你远在几千里之外,离我太遥远了,我没有想过。”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会直来直去地表达清楚自己。除非是云和小柳,还有胖子。云是社会上混的。小柳和胖子是做小生意的,每天跟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同的人打交道,也算是在社会上混的。
初相识不久,他便对她讲这些,也太直了吧?她这样想。她并没有忘记,文学作品里那些女孩子,都是被这种笨笨的情话所迷住的。讲这种话,真的是百无一失。
其实,男儿有志在四方,她欣赏有事业心的男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更不在乎,两人距离的遥远。只要心不遥远,再遥远的距离,也可以浓缩为紧紧的一点。她所在乎的,是爱的本质,爱是自私的,绝不能如此博爱。
书本上就是这样说的。但是,她并没有留意男儿既然在四方,那会不会寻花问柳,找小老婆呢?高中的课本,纯洁无瑕,又怎么会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白一点,她就是在说:“你太脏了,我不喜欢。你就像个公共痰盂一样,任随别人往你身上吐痰。”
而那个“别人”,就是那些,她从来都不会正眼去看的那些人;就是那些,她们从厨师的眼前经过,他都要嫌弃地翻一下白眼,认为她们比厕所还脏的人。
上个月,她都还在教室里帮那些自己以为那是在勇敢恋爱,大胆表白的男孩子传纸条。而现在,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她却要和这样的他在一起。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她的心脏,实在是受不了。
听她这么说,冼锐笑了,疑虑全无。继续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其实现在好多男孩子都在外面跑,在外面跑更能做点事情。就说我吧,大学毕业后分到厂里,我们厂的效益相当不错,我坐办公室,刚去的时候就能拿四五百块。后来想想没意思,这么年纪轻轻就闲着,还不如出去闯闯。又听人家说外面好玩,所以没多久就出来了。我这次本来不想来西昌的,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还是来了。来了以后也不觉得好玩,只是很荣幸地认识了你,我很高兴,觉得不虚此行。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可以慢慢调动,要不我来西昌,要不以后你跟我去南昌。我喜欢你,我会尽力而为的,这不是个很难的问题。”说着,拉过湘潇的手来,紧紧地相握。
湘潇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他。他的目光是那么地,真诚而炽热,柔和而坚定。因此,她断定他是前一种世家子弟,还有药可医。倘若他曾有过什么过去,她也不再计较,而只重注重他的现在和将来。
冼锐又说:“小柳说,你是一串红里面最好的女孩子,最纯,最文静。小柳这么说,胖子也这么说,认识你的人都这么说。能够认识你这样的好女孩,真是我的荣幸。是上苍把你赐给我的,做我女朋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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