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时轻车熟路,珈兰到时,院中的战斗早已结束多时,两间厢房房门大开,大堂里头也是一片杂乱的模样,好似刚被洗劫过一般。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可无一是相熟的,她下意识地侧眸望去,见楚恒原先在的厢房里并无人守候,又瞧着二公子那儿聚了许些人,以为楚恒也在那头,一时未多想,便提了手中的小包袱径直迈向二公子那头。
“兰儿?”小寒第一个瞧见珈兰的身影,欲言又止道,“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珈兰低头扫了一眼,几乎每个人的衣袍上都沾了许些血迹,小暑和大暑瞧着受了不少刀伤,实是匪夷所思,“主上呢?”
她一走近,才发觉这里的气氛阴沉得令人窒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院子里有一处整齐地码放了几具老者和妇孺的尸身,看着有些眼熟。珈兰目光一扫,才发觉这些人都是先前楚恒照着万民书上名册寻来的证人,如今一个个没了生息,齐齐排开在大堂外。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大都死于刀伤。
小寒闻言,见珈兰目光右移,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儿,神色有些不大对劲。
“你身上血腥气重,去洗一洗再来吧。”大寒借口道,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小包袱,“隔壁厢房没人,让小寒同你一道儿去,打了水净面再来吧。”
大寒清楚她的习惯,便想着先把她支开,也好让他们几人喘口气。
珈兰颔首,没去瞧楚煜厢房里的情景,只瞥了眼小寒,示意她一道儿向隔壁走。大寒无言回眸,望向屋内茫然独坐的楚煜,心中何尝不是千头万绪理不干净。小寒刚搀上珈兰的手臂,珈兰垂眸间,竟瞧见小寒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背上有一道又细又长的血痕,瞧着还是鲜红未结痂的模样,必是新伤。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伤口位置重合,伤痕宽度与她背上的软剑宽度亦重合,且小寒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金疮药香气,这更让珈兰确认,小寒的伤口一定是今日所就。
珈兰意识到不对,甩开了小寒的手,猛地一回头,目光如针扎在大寒身上。
“我方才问,主上呢。”她警惕心重,复又问了一句。
众人默然不答。
珈兰全身一霎时紧绷得如石头一般,心中沉堕得像是灌了铅。她目光在大暑和小暑身上一扫,眼神微眯,回身缓步走向大寒,摇着头问道:“我问,主上呢?”
大寒缄默。
他们身上都是刀伤,唯独大寒毫发无损,不过衣着上沾染了些旁人的干涸血液。这其中受伤最重的当数小暑,如今他已有些昏沉头晕的模样,想来是伤口渗血过多,已有些体力难支,全靠大暑在一旁撑着他。
珈兰慌了,三步并两步地奔向楚煜的厢房,推开了立在门口的大暑和小暑,可屋子里独独只有一个楚煜,再无旁人。
悠然小院,日光倾斜,不远处的灶间柴火已然熄了。
她深深喘了口气,果然空气中没有那一缕熟悉的墨竹清香,方才入内之时已然确认过另一间厢房的空白,大寒他们又这般顾左右而言他……
“他人呢?”她又问了一嘴,唇瓣微颤。
“此事是我不好,”楚煜知她是楚恒贴身的婢女,见她如此慌乱,想来怕是身份不一般,“没注意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引来了许多死士和山匪。三弟他……怕是被抓去了。”
珈兰双腿一软,幸好大寒一把将她捞住才没能跌在地上。
“兰儿,你别急,我们正在商议此事,先让小寒陪你去净手,随后我们一同去找。”大寒安慰道。
珈兰心中虽乱,可脑海中依旧一遍遍过着离开前的景象,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轻声问责道:“我离开时,嘱咐过他,要他有事一定要叫人,小寒姐也是守在门口的。二公子轻飘飘的一句,方才又同他们杵在这儿这么久,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兰儿!”大寒说着,提高了些声线,可见她这般失态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二公子前,不得放肆。”
“好。”她说着,理了理情绪直起身子,推开了大寒的手臂,冲着二公子咬牙道,“我去净面更衣,回来时,我希望你能给我个交代。”
言毕,珈兰甩袖而去,一把扯下了面上沾了血的白纱,脸色苍白得骇人。小寒见状慌忙跟了上去,随她一道儿进了屋内,小心翼翼地落了闩。
大寒见状,叹了口气。
“大寒不必如此。”楚煜眼见他们几人起了争执,不由劝道,“那姑娘应是太过在意三弟方有如此行径,也是出于好意。只是如今,我们还是得先想个法子,确认三弟的行踪。”
“我知二公子善念,可事发之时,我等皆守候在二公子身畔,实在不知主上那儿发生了何事。”大寒回道,“况且此次袭击二公子之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人数之多,实在超出我等想象。”
“幸亏你们在,也亏得三弟有心。”楚煜说着,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万民书上好不容易搜罗的几个证人,尽数折损了。”
“二公子若是担忧城中事务,不如让大暑和小暑护送公子回城,恰好他们二人也去医馆找大夫瞧一瞧。”大寒作揖行礼道,“我和小寒需留在此处查询一番,一路还得有劳二公子替属下关照了。”
“这是应当的事,你们护了我性命,这不过举手之劳。”楚煜说着,随手拿起桌上那份沾了血的供词,起身点头示意道,“那,我就带着他们二人先走,三弟的事,你们若是有了任何消息,一定要来城中寻我,稍后回城,我也会派一队人马来帮忙。”
“恭送二公子。”
楚煜瞧了大寒一眼,终还是叹了口气,带着大暑和小暑二人乘上了回城的马车。大寒脑中杂乱,实是不想多花精力去应对二公子,干脆顺着他的话将他送走,好给自己留些时间盘算此事的来龙去脉。
大寒一步跨进屋内,将手中沾了些血气的包袱扔在桌上,泄了气般瘫坐在小圆凳上。他抬手斟了一盏茶,目光一垂时,瞥见包袱里木质腰牌的一角,心中震惊,立即扯开了结翻看内容。
包袱里塞了三四个二公子府的腰牌,两三块碎的黑色丝绸衣料,还有一支木质的普通直簪,一看就是男子之物。大寒心头一跳,再一次确认了一遍桌上的物件儿,心中的疑影更浓了几分。
珈兰是追着刺客出去的,若说遭到了围攻,能囫囵个儿的回来是自然好,可是再如何搜查,又怎么会搜查到二公子府的腰牌?而且方才交手时,他们厢房里的那几个死士实打实地是冲着二公子的性命去的,他又如何能安排了人,来取自己的性命呢?
此局错综复杂,恐怕不止是三公子和二公子深陷其中。若当真是二公子所为,他又为何要杀了那些于自己有利的证人,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大寒只觉得头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过心底还是对二公子存了些许怀疑,又由衷地庆幸方才送走了二公子,给他们几人争取了些时间。
究竟是哪儿出了错?大寒审视着桌上的数个腰牌,将他们一字排开,遂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三公子府的那一枚,比对着大小和材质。那些物件儿确是出自二公子府不假,是实打实抵赖不得的。
楚国的三位公子,府上都有豢养暗卫和死士,每一个身上都配备了沉香木制的腰牌,衣料也非普通家丁可比。而三位公子为了防备旁人仿制混入,分别在腰牌制作时安排了一处暗槽,一摸便知真假,再者沉香木本就名贵,木匠一做完就会烧了原先的那个模子,想一模一样地造一个出来,难如登天。
他这厢正思索着,珈兰已经气冲冲地带了小寒一道儿来,在屋外静静地瞧着大寒。
“你来了。”他抬了抬眼,显然已经明白了珈兰对二公子敌意的来由,用目光示意对面的座位,“坐。”
“你既已经瞧见了,便知道我为何方才对二公子有这番说法。”珈兰说着,提裙入内,捡了大寒对面的椅子坐下,“现在,我有许些事情要问你,你最好一字不落,和小寒姐说的毫无出入才是。”
大寒一怔,抬头望向小寒。小寒只耸了耸肩,冲着他摇了摇头,开口道:“事已至此,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你我瞒着毫无益处。”
“也罢。”大寒将自己的腰牌收好,直起了腰,一副接受审判的模样,“你问罢。”
“我要知道,今日兄长,和小寒姐,分别遇到的所有事情。”珈兰双目覆了一层水雾,声线夹杂了一丝哭腔,可眉宇间更多的是冷静和坚毅,“我们,相互之间没有隐瞒,方能尽快了却此事,尽早找到主上。”
大寒读懂了珈兰眼中奔腾不竭的意志,念及楚恒先前的吩咐,一时处两难境地之下,欲言又止。他轻叹了口气,抬头时,见小寒已经侧身关上了门,投来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确实已出现了太多的意外,连大暑和小暑都受了伤,小寒虽说不曾提及,可腰间那柄九节长鞭上,血槽里也是渗了血的,必是经过一场恶战而回。小寒闩好了门,取下腰间的长鞭,远远地抛到桌上,扔到那堆腰牌旁。
“兄长若有疑虑,”她缓步走来,半垂了眼眸瞧着那些腰牌道,“那就我先说。”
……
依楚恒的安排,小寒扮作刺客刺杀楚恒,引开珈兰之后,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快一步换回衣衫赶回茶肆之中,应是刚巧能碰上刚走的山匪。小寒若再趁此机会追踪而去,不仅能接应楚恒,还能摸到山寨的具体位置所在,助府衙一举攻破此案。那时小寒快步穿过枫林,找了一条山间小溪洗去手背血迹,可她刚换下刺客衣衫,在口中塞了颗解药,正要给伤口涂外敷止血之物,背后就嗖地射出一支冷箭,正对她背后的心口位置。
小寒对此心中疑惑,但还是先行闪避了开去,那箭矢直直窜入了溪水下的泥土地里,颤了颤尾羽,不再动弹。她立即从腰间抽出长鞭,回身在林间搜寻,却是一无所获,甚至寂静的有些古怪。前几日刚落过雨的树林,干净得没了一丝声响,百兽蛰伏,除了拨弄树叶的细密风声外再无半点异常,可这正是最为异常之处。
她向前迈开一步,踩碎了几片枯叶,那些沉淀堆叠而成的落叶踩着柔软十分,沙沙地响个不停,精准地暴露了小寒的位置。美人蹙眉,一双妙目扫过眼前的灌木,继而再度迈出了下一步。
一连走了十数步,都无人现身,甚至连冷箭也后继无力般,无人再发第二支来。落在小溪中的那支箭再普通不过,是寻常猎户在城镇的铺子里都能买到的,自然也无辨认身份一说,敌暗我明,只能等待下一次的偷袭方有反转之力。若换作常人在此,过去许久了还无人出现,多少会以为是猎户的误伤,可此时关乎楚恒和楚煜的安危,小寒万万不敢马虎。
此箭一出,若是真有尾巴跟着小寒,而她不管不顾地带了回去,那可是死罪。
复又向前了几步,溪水之声稍远,小寒仰首观望着林间树杈的走向,准备借此隐匿身形。
“咔——”
身后有踩过枯叶之声!
小寒猛然回身,只捕捉到一个越过溪流的黑影,双肩瘦弱,腰线纤细,赫然是一名轻功极佳的女子。她提鞭欲追,可方走出几步,第二支冷箭便闻讯而来,直直插入她身前半步的枯叶之中,逼停了小寒的步子!
垂眸之际,小寒方注意到,她方才换下搁置在溪旁的一身刺客衣衫,没了踪迹。
溪流远远地从山林间奔来,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时而直脱脱地驰骋,汩汩潺潺;时而舔着河道碎石,羞羞涩涩,继而汇拢似玉带,水道渐宽,方成她眼前的模样。溪水清澈见底,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不断刺激着小寒的听力。
难道这些人偷袭于她,只为了顺走一件分文不值的老旧衣衫?小寒再如何思维迟钝,也不至于对此不多怀疑,更何况暗中之人连发两记冷箭,显然是为了和那女子配合来偷物件,真要是图那几文钱,何不等她离开了再取?非要急在这一时半刻么?
小寒一向不是个爱动脑筋的,最是看得明白直接的利益关系,此人偷走衣衫事小,可有人配合则不能认作琐碎杂务,毕竟她很清楚楚恒安排了多少人手围攻茶肆,更明白这些人手安置的地点在何处、来历如何、武功如何,不可能没来由地跳出一伙人来,只为了偷一件女子旧衣罢?
也就是说,这伙人,并非山寨之中派来的匪徒。
“姑娘难不成,以为自己逃得出去么?”身后的林中传来女子问询,小寒反而是松了口气,定了心神回身望去——
快步踏过枯枝之声,伴一记席卷冷风而来,剑光灿烂,斩钉截铁地刺向小寒的眉目,轰鸣的剑意仿佛将整座山林都铺满。小寒见状,松了卷着鞭身的两根手指,攥紧手柄,抬手便往前一甩,白蛇吐信般朝着来人卷去。此人身量轻捷不输方才那位,剑芒如潮,一招的余波旋即带出第二招,二人错身之间已是七八招相过,金属碰撞之声无比刺耳。
九节鞭趁其不备,莜地挥向来人右侧,小寒足尖点地跃起,手腕一抖,将长鞭圈转过女子周身,鞭上细细密密的倒刺和血槽在日光之下如星光璀璨,随着小寒的移动渐渐收紧。
溪如长鞭,时急时缓,随着山势,向远处延伸。
兜转之间,那女子以剑尖划过长鞭腹部,疾步退了开去,手腕一再控了剑,画着圈奋力缠着小寒的鞭子,不让她有脱身之法。对于小寒来说,武器一旦脱手,基本等同于直接认输,她的刀剑和匕首交战都未花费太多的心思钻研,唯独长鞭是打小在腾蛟阁练起的,可谓得二者合一之境。
饶小寒是老江湖,被长剑这样一缠,也是心烦意乱,当即飞身横踹出一脚,踢向那女子肩头,手中摁下了长鞭手柄处的一个暗扣。九节鞭身霎时松了下来,如被抽了骨架般软了身,小寒一脚踹出,借力后跃,手中稍一用劲,便将被锁的长鞭抽了出来。这女子也不是吃素的,另一手以掌心抵住了小寒踢来的一脚,将其向远处一抛,二人双双后撤,小寒暗扣一松,那长鞭又再度紧缩到一处,血槽交合,宛若新生。
“姑娘武器不凡,看来我不曾找错人。”女子冷笑一声,继而飞身又刺出一剑。
小寒闻言,手中蓦地起鞭迎敌,二人再度缠斗在了一块儿。她心中只觉讽刺,这女子过于轻敌,方才挡了一脚,跟没事儿人似的,竟还有精力说话。
“看来,姑娘对我的武器,很是熟悉。”小寒抽空回了一句,长鞭横甩而出,奔雷快电般冲着女子的额角冲去。她在楚恒身边数年,这武器也是工匠花心思最多之一,个中妙处岂是外头人能领会的?
但她素日里常用的招式习惯,必然也是暴露在阳光之下。
“不敢当姑娘熟悉二字。”女子侧身划过一剑,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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