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欢喜。
不过是,欢喜到无法背负日益沉重的爱意,无法抵御孑然一身的清醒罢了。
……
迢迢千里外,粲然玉京城。
“王上,臣妾炖了药膳,特替您端来。”
门外的侍从替这位金尊玉贵的王后推开了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便有馨香入室,环佩玎珰。书案后的老者徐徐抬眸,那美妇人这才轻移莲步,盈盈福了一礼。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照得整间书房透亮清爽。沉稳的檀香如智者低语,赋予这间屋舍最为质朴静谧的环境,再配以玄色、明黄交错的布饰,让人没来由地心生敬畏。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家表帖,旁置一方宝砚,面前是如林般竖挂着的各类狼毫。除去老者身后墙上的那一匾描金黑字,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官窑的白瓷瓶,右侧则是磊作小山的名画卷轴,幽静雅致。
“你来了。”老者遥遥抬了抬手,示意女子起身。
“是啊,王上不是说,每每喝了臣妾的药膳,便会精神不少么。”妇人面上挂着无比温和的笑,微微侧身,示意春红将羹汤交给自己,“臣妾可都记着呢。”
老者见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双手扶着把手,往后挪了挪位置,靠在椅背之上。他看似不经意地合上了面前审阅一半的奏本,随手递给身畔的宦官,腾出了一小块位置让林后放她精心熬制的药膳。
林后面容含笑,行走时摇曳生姿,发上的金玉步摇尽显华贵。她步伐虽快,可流苏不过微微晃动而已,连碰撞之声都未发出,可见其仪态是何等端庄稳重。
“说起来,孤也有数日未去你那儿了。”楚王半垂了眼帘,随口试探道。
美妇人将木盘搁在桌案的一角,缓缓将整个儿的圆身青瓷汤罐端了出来,放在老者面前。他们作了数十年的夫妻,又岂会不清楚对方言语间的细微试探,倒还真是许些寻常夫妻没有的心有灵犀。
看似面上关怀,实则另有他问。
“王上糊涂,哪儿是数日未去臣妾那儿,分明是数日未入后宫了。”林后一句话,便打消了楚王误以为她的争宠之念,浑然一副被冤枉的无辜神色。
“噢,”楚王笑道,“是孤疏忽了。”
素手如玉,指甲上是新用凤仙花染就的浅红,更衬得柔软纤细,恍若十几岁少女一般。青瓷盖悄然揭开,这是一道炖了许久的黄芪鳝鱼汤,色泽浓白,醇香弥漫,令人食指大动。
楚王微微抬眼,不经意地赏了一旁侍立的宦官一个眼神,那宦官便快步行至楚王身畔,躬身行礼。即便是王后送的,这放入口中的吃食还是需过上一道验毒的关卡,小宦官熟练地唤了另一人进来,取了银针等物什,上前检验。
银针测过,无毒。小宦官微弯了腰,将沾了汤汁的长针递到身前由楚王过目。紧接着,他便用汤匙稍稍舀了一勺,放入另一个小碟中,仰首喝下了肚。
以身试毒,他倒也艰难。
林后双眼含笑地瞧着,还没等宦官禀报,便已经取了碗,自顾自替楚王舀着汤,温柔道。
“这孩子在王上身边也许些年头了,如今做事瞧着十分稳重端正,想来还是王上调教有方。”
“你几日来一回也便罢了,好在他们机灵,都是提前备下的。”楚王摆了摆手,示意小宦官收拾了东西退下,“若是日日过来,只怕这小子每日一剂补汤下去,要壮实上好几斤。”
平素王后送来的汤药、膳食,都是先行送到膳房,再交由外头人检验好再送进来的。如此一道程序下来,自然轮不到楚王身边人来亲自检验,反倒是王后亲自来送的,需得临场备了物什,反是不易。
“臣妾听太医提及,王上前几日疲乏,当食些药膳补补气血。”林后盛了一碗,盈盈跪了下去,抬手递给楚王,“那孩子可是沾了王上的光呢。”
“有心了。”
楚王顺手接过,却并未让王后起身。林后只无声地跪侍一侧,眼角含笑,并无半分不满模样。
美妇人悄然抬了目光,正好撞见楚王将一勺浓白膳汤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她垂首复作恭敬之态,笑意更甚。
……
大营因秦老将军的到来,又多出了几处营帐驻扎。远处,一排排的战马被士兵循例放出营外,到林间遛马奔腾,气势如虹。
这是秦典墨离开大营,前往前线巡逻的第三日。
自打从容州城回来后,他一人包揽了阎晋、阎姝二人的巡逻班次,没日没夜地在外头跑,甚至夜间也不肯回大营休息。众人对他这异常之举的缘由心知肚明,但碍于秦苍那隐忍愤怒的面色,也不好开口劝上一句,只好由着去了。
只是这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呀。
阎姝日日在大营里陪着秦苍,时不时去容州城寻珈兰请教军务。毕竟秦典墨一离开,秦苍又不乐意接管杂事,只好将这些重担都丢给了阎晋和阎姝。
楚恒本就有意带珈兰去大营借住,正巧赶上阎姝过来,就顺带着提了此事,反是阎姝欢天喜地地策马而归,说要请示秦苍的意见。
身为公子,欲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于军心而言大有裨益,明面儿上秦苍自然十分赞成。但念及他那多日在外的孙子,难免心中还是有些膈应,恐怕楚恒一来,秦典墨就更不愿意回大营了。
三公子唤阎姝来请示,是给足了秦苍面子,他本就是奉旨而来,想住在军营,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两边既然兼顾不得,不如顺其自然,由着他们自己商量去。
秦苍叹了口气,应下了此事。
当日下午,阎姝便张罗着将人请了进来,那没心没肺的模样真叫秦苍恨铁不成钢。阎晋本也是要骂一句阎姝,谁知她反而将这两人拉到一旁,悄悄把自己的意图讲了出来。
用阎姝的话讲,兰姬姑娘若是一直和三公子住在一起,那秦典墨心里的疙瘩怎么也消不去的,更不愿意回来瞧见了,反是难受。可若是兰姬姑娘和三公子人在军营里头,他俩又不是正大光明交换过庚帖的夫妻,自然不能睡在一个帐篷里头。
如此一来,她日日在珈兰耳边吹枕边风,就不信不能给秦典墨一个机会。
爷孙俩恍然大悟,一左一右欣慰地拍着阎姝的肩膀,连连称赞,直呼阎姝的心思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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