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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自来,望三公子见谅。”

秦典墨得允起身,腰间似有玉石相撞之响,不过碍于陈旧的荷包布帛,显得有些沉闷。他似乎又稍拔高了些身量,如同山间的青松,挺拔而峻峭。

雨声急促剧烈,是为苍天太息。

“你……是何时的生辰?”楚恒随口问道。

“正月里头,初十。”

“如此,倒是稍长几个月,”楚恒顿了一顿,道,“我当称你一句堂兄才是。”

这话看似寻常,实则是在告诫秦典墨,他们之间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此外,更是让他不必如此拘谨,大可借着秦家同楚恒的亲属关系,稍作自在些。

“末将……不敢。”

“有一桩事,需得先说与你听。我在外祖的坟冢旁,约莫十步之距,立了一处衣冠冢,安置舅父爱剑,寥作祭奠。外祖临行前,曾嘱托我一事,可我身子不便,想来只好将这差事托了你去。”

外头枝叶上的雨滴积攒成疾,骤然如山倒,哗啦啦摔下来一大片,思绪仿佛也被雨水淋湿。秦典墨不答,却是一一记下了楚恒之言,双拳紧攥,一时竟不知当恨谁去。

楚恒浅浅淡淡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目光忽而似毒蛇吐信。

“外祖欲让舅父得入秦家祠堂,需得请你带上一抔坟土,回玉京后好生安置。”

他的话里意有所指,直喻玉京。

秦典墨闭门多日,尚不详玉京中如何光景,可楚恒毕竟同那些人物交往数年,又怎会揣度不出王殿之意。信鸽往来、官驿快马加鞭传的谕令,让秦典墨将祖父尸首送回,纵是个痴傻幼童也知晓其本意。

可楚恒收到王令,非但不曾催促秦典墨,反助他在边关大办丧事。身为公子之一,忤逆君父,罪加一等。

“我……记下了。”秦典墨思虑良久,终应了下来。

“另一桩,”楚恒唇角微勾,很是满意秦典墨的顺从,“梁人与林后有往,曾送了一批战马入关。前几日你忙着,左右藏也无处藏的,我已命人将扣下的,悉数送到军中。”

秦典墨瞳孔微缩,有些诧异:“敌军战马?”

“是。这是军功,亦是,夺回倒马关的助力。”

秦典墨恍然。

玉京中人若知道抗旨之举,恐怕下一道,便是要命秦典墨出让兵权,上交虎符。对于楚王而言,一个没了掣肘的主将胆敢伙同公子抗命,几与造反无异。

他若不能让楚王瞧清他抗旨复仇的决心,秦家,不日便会毁于一旦。

“末将不才,”这一回,他答得利落干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半月之内,倒马关必回。”

楚恒虽不是为了秦家,却是为了他的母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与秦典墨殊途同归,与其各自为战,不若结为同盟。

“不必花多少心思重建。”

“公子何意?”

楚恒闻言一笑,将身子侧过去正对着烛火,目光深邃敏锐,仿佛能洞穿一切虚无。暖如朝阳的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却驱不散心底那些苟延残喘的病痛和阴霾。

“玉京的消息,说父王得了古怪病症,缘由不明。”他拾起剪刀,身子前倾,剪去蜡烛上烧尽了的一截烛芯,“倘使如我所想,你我,或许还需得让出几座城池去,好好推她一把。”

秦典墨动作一僵,顿了顿,猛烈颤抖的火光打断了他的思考。仰首确认楚恒言外之意时,烛火已在椅上公子的身后层叠出无章的影子,比雨季婆娑摇曳的枝桠愈加凌乱。

少年将军暗暗在心中重复了一番楚恒的嘱托,心下了然,回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垂下目光,恭敬道,“末将领命。”

白雨跳珠,嘈杂刺耳,急切而焦躁地洗涤着世间的污浊。一大点一大点,清晰可辨,掷地有声,雨声之细之密,丝丝缕缕,牵牵连连。

帐内的二人声调平缓如常,想是闹不出什么过激之事。小寒不敢多加窥探,见出不了什么大事,便收了精神,撤了伞,躲进珈兰的那半边雨伞下。

珈兰正是出神,被她轻撞了撞肩膀,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怎的魂不守舍的?”小寒也是惊了一惊,忙抬手去试她的额头,“莫不是中了邪?”

“小寒姐取笑呢。”珈兰轻推了推她的手,把伞偏向了她一些。

“对了,这个给你,”小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封口被蜡油贴得严严实实,“先时去驿站取回来的,阿佑亲笔。”

“阿佑的信?”

“正是。”小寒应声道,叹了口气,仰头瞥了眼空中乱洒的雨珠,“哎,这雨……不知何时会停。”

小寒,去过驿站。

珈兰暗暗记下了这一条,将伞顺手递给了小寒,拆了信,细细阅过几行流水墨迹。一笔一画皆有筋骨,字形方正,是一手极为端庄的隶书。

珈佑的字,果然不逊色楚恒分毫。通篇流畅自然,古朴之余不失灵动,线条稳健优雅,技艺可谓出神入化。这孩子写了这样多,一是表达他的相思之情,二则是说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待长姐归来,好讨个赏去。

他怕写的乱,更怕粘连的墨迹被雨糊作一团,叫长姐瞧不清。

少女读完,拢了信,眼帘半垂,深深望着不远处的摇曳青草。

楚恒同玉京,从不曾断了消息。驿站快马纵是日夜不休,也抵不过飞鸟往来的速度,更何况是三公子府养出来的信鸽。

诚然,玉京之事有另一人替楚恒归整,此人,多半便是珈佑。

秦老将军的死因、林氏的马匹,还有王殿重病之事,如万箭穿心,将她的思绪搅作一团乱。

须臾,珈兰忽而明白一事——

若是珈佑与楚恒的谋算有所牵连,那珈佑必然逃不出三公子府,也便意味着,珈兰再离不开他去。

她像是忽而抓住了什么,骤然抬眸时,只见秦典墨撩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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