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阎姝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从她的眼眶滚落,摔碎在她的衣襟上,每一滴都蕴含着无尽的沉痛悲哀,“祖父呢?你要让梁贼刨挖祖父的坟冢,辱我秦家门楣么!”
任凭阎姝情绪如何激荡,秦典墨只是半垂着眸子,双拳紧攥,一言不发。
女子嗤笑一声,断断续续地吸了几口气,脸庞已被泪水打湿,显得苍白无力。她奋力挣脱开阎晋的束缚,快步行至秦典墨跟前,狠狠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
“啪——”
电光火石间,秦典墨的面容微侧,脸上出现了一道红痕。空气中,仿佛只剩下那响亮的耳光声,和她沉重的呼吸交相呼应。
“你不管祖父,我管!”阎姝说完,竟是直接跑出了军营的大门,向秦苍埋骨之所奔去。
阎晋心中一慌,正要请示了追出去,却见楚恒身畔的少女屈膝行了礼,先一步开口。
“主上……”
“去罢。”楚恒抿了抿唇,扯出个苦笑来,“正巧我有些事,要同秦将军说。”
这一巴掌用了些气力,打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却让秦典墨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明。篝火熊熊,吐着稀薄的烟尘雾霭,如同一团独立的火海,与星辰斗艳。
温和而炽热的火光,烧得秦典墨脸颊刺痛。风抚动少年高束的长发,像是从四面八方聚来的秦氏英灵,质问且审视着他这区区晚辈。
大暑懂事地起身告退,阎晋瞥了眼楚恒和秦典墨的面色,也知趣儿地往后退了几步,守在远处。珈兰既追了出去,由她一个旁观者来劝,总比阎晋这个执行者要好上太多。
嘈杂散去,归于寂寥。
“外三关往内三关的路上,严防死守,断然透不出消息去。”秦典墨主动开口道。
“老二的马匹调度,时日可差不多?”
“相差无几。”秦典墨顿了顿,反问道,“公子就不怕,林氏按兵不动,反说公子谋反?”
“假消息已经放了。梁人夜袭,而我深受重创,被逼至绝境,一路败走。林后并不蠢,她察觉势头不对,定会尽早将王权交接到自己的手上。否则,她的通敌之罪,怕能浇灭她林氏九族祖坟。”
“公子自有打算,”秦典墨应声,“我会吩咐好手底下的将士。”
“辛苦你了。”楚恒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还是走到了这条路上,“大军入京,我会好好再为外祖办个尾七。”
秦典墨默默抬了手,按在心口处包好的那一抔坟上旧土,心绪杂陈。
“祖父若泉下有知……能看见家中冤屈昭雪,自得瞑目。”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珈兰扶着昏沉的阎姝回来时,已是寅时三刻,再孤枕难眠之人也熟睡入梦的时段。整座军营里,除了照常巡逻的将士外,唯有秦典墨和阎晋二人坐在篝火旁,烤着火,等待着什么。
夜里的天气凉,她收了目光,扶好了半梦半醒的阎姝,走向篝火旁的二人。
秋天的泥土拥有独特的质地,它既柔软又有些粗糙,一脚踩上去,仿佛能感觉到整个大地的脉动,混合着腐叶、枯枝和新鲜土壤的气息。
“姝儿……”阎晋慌忙起身,过来帮着搀扶。
珈兰安心地松了手,任凭阎晋将阎姝横抱起来,护在怀中。月光如水,映照着少女平缓而均匀的呼吸,恬静得如清新花朵。她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丽,眼角还带着未擦净的泪痕,没有平日的活泼,只有安静和祥和。
她这副模样,且不知在外头如何闹呢,应是珈兰硬生生将人带回来的。
“多谢。”阎晋抱稳了自家妹妹,低眉垂首,向珈兰道谢,“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阎副将且慢。”珈兰阻拦道。
秦典墨一袭战甲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他始终端坐在篝火旁,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中,如一潭深水吞并了火光,淹没得人无法喘息。
“我给姝儿下了一记安睡药,怕是要睡到正午。劳烦阎副将替她收拾了物什……只是不知,三公子处何时……”
“卯时,破晓出发。”秦典墨顿了顿,接了半句,“再过小半个时辰,便会起身清点,准备拔营。”
他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此刻神态却与战场上相去甚远。珈兰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轻叹一声,终还是倒退了半步,提裙冲着在场的二人跪了下去——
“兰姬姑娘!”
阎晋吓得慌忙往边上撤了一步,避开了她行礼的正面。可篝火旁的秦典墨,却只是站起了身,回望着不远处俯身叩拜的少女。
“我,有物件儿落在了容州城。待队伍启程之际,还请二位将军高抬贵手,助我……暂离片刻。”
若是真有要紧物件儿落下了,以珈兰的脚程,此刻前往,是能在队伍启程时赶上的。她寻了个这般拙劣的借口,语中听不出情绪,恐怕并非楚恒下令。
她……知道楚恒的打算么?
“恳请两位将军,护送三公子走得稍远些。”
“那你呢。”秦典墨问道。
“我……”珈兰默默良久,眼神黯淡,直起了腰来,“我会尽力赶上队伍的。”
“我记下了。”秦典墨颔首,回身望向那团炽热猛烈的篝火,不再答话。
珈兰眼眸闪烁,没来由地生出泪来,慌得她急忙起身,掸去裙上尘灰,借此遮掩波动不安的心绪。
少年将军的腰间,还是沉沉坠着那一枚从玉京来的小圆玉佩。玉佩在暖色篝火的注目下愈发晶亮清透,与荷包一上一下点缀着他漆黑的服饰。
她只能假装看不见。
……
楚恒根本就不是在交代后事。
父王病重,若要逼迫林氏起兵,只需要让林氏确认京中再无眼线和敌手即可。经由西南之祸,林后一直怀疑二公子忠心,而珈佑的一步棋,至关重要地将二公子推往林氏阵营,让林后觉着,玉京已无后顾之忧。
二公子和三公子,林后只要拿下其中一个,就足以吞并另一个。
她不能主动收揽楚煜,更不能凭手段强取豪夺,然则生出愈发谋逆之心,介时乱局之下,反不好收拾。林后本想用尽手段在边关留下三公子性命,不想楚煜这一招出人意料,支援一到,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再逢秦典墨退回内三关的消息夹击下,罪魁祸首只有一条路走——
弑君,逼宫。
一如她最初所想。
楚恒收到珈佑信时,倒是暗暗赞了一句,身在边关的他一叶障目,竟忽略了楚煜这步棋。他若不幸死在边关,老二登基是最合适的;若得以保全,这一桩也能让老二留在他的阵营,可谓一箭双雕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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