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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白日被秋风洗净,三五天连绵的雷雨后,天色彻底淡了下来,夜,渐长。

小院儿里头的金菊开的正巧,桂却已落尽了,洋洋洒洒地化作一片橙黄,堆砌成暗香的墙。角落里晒了几筐药草,平平铺在风口处,静静窥伺着天光。药味混入满院的余香,飘作纷纷一场风。

“吱呀——”

木门推开,一名美妇人款步而出,手中托着个装满了废弃纱布的木盘。层层堆叠的纱布胡乱地盘在一起,药味更浓,晕开的血渍星罗棋布。

她小心地拢了门,一抬眸,却见门口站着个狼狈少年,茫茫然望着里头,眼神空洞。门外的少年一身甲胄戎装,长发毛躁不堪,久久站在辰光熹微的街道上,恍若失神。

像是,许久不曾静下心来打理过。

卯时日始,白日迟迟不曾登临,徒留一袭苍白的衣角,和夜色交织生恨。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白露在天亮起身时,瞧见门外站着的秦典墨了。她心中轻叹一声,手中托着一盘没什么分量的纱布,转身入了一旁的小间。

光景不待人。

白露将晾得正好的药汁倒入小巧铜盆中,丢了块锦帕进去,端着物件儿走出小间时——

秦典墨还站在那儿。

而……楚恒。

在第一日回来时,他殷切地跟在一旁,直至白露说出能救二字时,才松了口气。

至此,他再不曾来看望过。

一个是寸步不离,一个是近乡情怯,不觉秋深。

秦典墨遥遥瞧见白露出来,踉跄地想往前,却及时刹住了脚步。他抿了抿唇,欲开口询问一番,终还是淹没在熹微的辰光里,不敢作声。

铺陈的桂花,干涸在无人经过的院落,更无人埋葬。

“你……进来罢。”白露脚下一顿,侧过半边面颊,道,“小间里有些清淡吃食。用完了,到廊下来等。”

秦典墨愣了愣神,双瞳逐渐聚焦,忽而恍然,欢天喜地地快步跑了进来。少年随手将自己的重剑搁置在一旁的石桌,犹豫了片刻,方将厚重的甲胄拆了,一并丢在桌上。

那扇木门再度合拢,而檐上一名久候的少年,悄然跳出了院外。

觉察到有人进屋,向来警惕的少女蹙了蹙眉,可眼皮沉重得紧,浑身各处关节更是被缠满了束缚之物,难以挪动。来人脚步声渐近,鼻翼间徐徐扑来熟悉的药香,令久溺于黑暗的少女心绪稍明。

清淡、特殊的味道,让她恍惚想起年少时,在三公子府的旧事。

年幼的三公子好容易才接受了自己双腿残疾的事实,整日将自己闷在府中,除了正常的生活用度,便只知读书写字、描摹丹青。

那时,她刚会使剑,收不住力,不慎砍掉了一支新生的梅枝。其上淡绿的芽,揉碎了大地的沉寂,令懵懂的少女也愣住了,仿佛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

年幼的公子只是淡淡坐在桌前,开着窗,时不时抬头瞧上一眼,描摹着院中的场景。

后面……

是什么来着?

容州城外,梁军阵前。

她想起阖眼之际,遥遥窥见少年冠上的一抹零星桂花影。

有谁将药汁点在了她的唇上,温热的锦帕一点点轻碾着她的唇瓣,混合了多种植物煎熬的香气,淌入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这一次,她身处的梦魇骤然碎裂。缓缓睁眼时,头顶是纱制的床帷,洋洋洒洒地垂了下来,朦胧了视线。

“醒了?”白露将帕子叠拢,随手搭在木盘上,“别动。”

她轻按着珈兰的手腕处,探察脉象,缄口不言。珈兰目光无神,颓然瞧着眼前的帷帐,只觉身上各处细细密密的剧痛,如万蚁噬心般难耐。

美妇人探得脉象的转变,心下也是松快了些,掖了掖女子身上轻薄柔软的被角,开口道。

“需得再将养几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方得……”

“白姨,”珈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喉中干涸得发疼,“约莫是……什么时候了?”

少女病容憔悴,一头乌发如云铺散,薄被下是白玉般细腻的香肩。一道长痕从小臂延至肩胛,愈渐加深,应是抵挡长矛时,躲闪不及所致的。

白露的纱布包的仔细,如今浅痕处已然结痂,只消按时敷上去疤痕的药膏,便无大碍。倒是伤重的几处,还有先时服用的许些挣命之药,副作用严重,需得再将养些时候。

模糊的窗棱格子外头,仿佛立了个人影,身形高大,遮住了半阙秋日的温暖阳光。美妇人背着光,眉头微蹙,面色冷了下来。

“亏得你记挂,”她冷哼一声,瞥了眼门口站着的那人,拔高了声儿,“外头的都知道来瞧你,一日日站着,风吹雨打的何时停过?他倒好,问都不着人来问一句,你还记挂着什么时候?”

白露下意识地将这几日的怨气吐露,侧身接了小半杯白水,仔细扶她饮下。珈兰口中干涩,也不好当面惹恼了白露,索性闭了嘴,抿唇小口小口地用尽。

“我若远在玉京,边关无人照拂你的身子,半月之后是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美妇人面色阴沉,咬紧了牙关,眼底闪烁着无法遏止的怒火,道,“他狠得下心思,欺负我老婆子不会驾马驱车,浑似聋了一般!你纵是躺上十年八年,你待他可会瞧上一眼!”

“咳咳……”忽而得了水,嗓中有些不适地干痒,少女咳了两声,回问道,“外头是……”

“秦家那小子。”白露撤了瓷杯,用帕子点了点珈兰的唇畔,感慨道,“我是瞧着可怜。他顾忌着院子,顾忌着你的喜恶,宁在雨中淋着,也不愿到廊下来。还是我唤他,他才应的声儿呢。”

“秦将军日理万机,我这身子……到拖累了……”珈兰眼眸半垂,低低道。

“何来的日理万机?近几日梁军那儿也是哀声戚戚,凭谁有那起子功夫打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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