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兵士只一眼,便瞧出马车上挂着的三公子府小牌,例行拦了下来,上前检验。车帘撩起之处,潜藏的黑暗鱼贯而出,一左一右坐着的,正是三公子和一位蒙了面的紫衣女子。士兵慌忙松了手,倒退两步,连连致歉认罪,压根不敢多瞧。
马车慢悠悠地从宫门驶入,沿着空旷的石板路,徐徐向设宴大殿行去。无人注意到的是,车厢内一块棕黑色的宽布被扯了下来,露出楚恒刻意掩去的车厢后半截。
车内本有正座和两侧的旁座,依着宫宴规格,楚恒是不能带过多人入内的。大暑和小暑便也罢了,他们有自己的法子;可白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有药箱需带,如何能明目张胆地进王宫?
于是——
楚恒特地将车内的灯火熄了,用一块大小正好的布一拉,将正座隐匿在视野之外。审查之人知晓楚恒的脾气,对于他的车驾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匆匆扫上一眼,视野又漆黑,当然瞧不出什么来。
车夫寻了个阴暗的拐角,由着大寒和小寒下车搀扶楚恒。白露则是借着三人的身躯遮挡,一身宫女衣裙,悄悄潜入小巷之中,消失不见。
没错,楚恒此行不仅是赴楚煜之约,更是让白露——一探楚王病情。
大寒推着轮椅,小寒和珈兰一左一右,簇拥着楚恒往殿内去。还没等他进殿,屋内的喧嚣嘈杂骤然平息了下来,无数官员在瞧见他身影的一刹起身行礼,唯王后和另两位公子无动于衷。
“老三来了,”林后侧目示意春红,命她安排菜肴酒水,“如此,这家宴,才算得个齐全。”
林淑淇一口热汤入腹,周身回暖不少,只淅淅沥沥地咳嗽着,十分纤弱的模样。大寒扶着楚恒落座,抬眸时,才发现林后身边的一名少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恒的动作,像是察觉了什么。
大寒身形一侧,挡住了她的视线。
林瑶溪不为人知地垂首肃立,心脏疯狂跳动着,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楚恒无论是下车、落座,向来都无人敢正眼盯着,只知他不能离了伺候之人。
可林瑶溪方才分明瞧见的,是——
他的双腿,落座时膝盖小撑了软垫一下,证明并非全无知觉。与她所猜所想,并无出入!
“哎呀,博远你瞧瞧,”林后并未注意到林瑶溪的异常,只是听着二公子妇的咳嗽声,蹙了秀眉,道,“你们几个,总还是老二先成了婚。你总说不急,可真到老三也定亲的那日,本宫到要看你如何是好。”
借口是催大公子成婚,却是暗讽楚恒的身子。下座的几名臣子面面相觑,只垂低了头,不敢看上位者的脸色。
“母后说笑,”楚渊垂首应道,“儿臣……”
“儿臣恰在丧期,”楚恒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担不起母后赐婚。”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是有异,王后脸上红一片白一片的,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她收拢了气恼,忽如雨打风霜,垂目作哭。
“是呀,可惜妹妹去得早,不然老三……定是最早成家的。”她说着,意有所指,“不过本宫瞧着,老三这周遭,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怎还一直没个动静呢?”
林瑶溪闻言以帕子掩面,目光不经意间,在小寒和珈兰身上扫了一圈。而楚煜身畔的柔弱妇人,却是咳嗽得稍大声了些,像是被什么呛着了。
这等家宴,是不大允准妾侍上殿的。林后的一番话,无疑是将小寒和珈兰是身份公之于众,再套上一顶陪房丫鬟的帽子,也打了楚恒的脸。
朝中臣民的家眷,无一不是暗暗窥了一眼那两名端立着的女子。他们不敢传楚恒的谣言,可那两个瞧着不过卑贱婢女,难不成还不能说上几句了?
再者,京中早有传闻,楚恒的身子怕是……
这话,常人可不敢胡说。
“纵是名花,未必结名果。兄长以为如何?”楚恒抬眸,笑望着楚渊,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冷声回道,“满堂女子,上了楚家族谱的唯母后和二公子妇两人。恒瞧着,二嫂嫂如今身形羸弱,不似孕态。难不成——是儿臣要新添个王弟了?”
语毕,他的目光又悠悠飘向了上座的林后。这番话吓得先前窃窃私语的几位妇人当即噤声,还被自家夫君或兄弟剜了一眼,就差上前斥责打骂了。
林后没想到他如此牙尖嘴利,嘴角尚勾着笑,正要开口。
“亦或是,这堂上谁家公子妃妾,怀了小侄儿?”楚恒打断道,目光一转,轮流在楚煜和楚渊面上划过,最后停在大公子身前。
“纵是名花,还未必结名果。若是上不得台面的,这结出来的……”他故意顿了顿,又望向林后,恭敬道,“母后可要多盯着点了。”
一番话,把林后一支骂了个遍。
他先是说楚渊不曾有正妻,可后院妾侍、陪房无数,皆是上不得台面的。纵是谁有了身孕,依着楚国尊崇嫡长的性子,是断断不许在正妻之前生下孩子的。
而楚恒话锋一转,又说到让林后多多关照,这隐喻便是——
楚渊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不曾插话,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乱如缠麻。
纵然有不慎怀了身孕的,恐怕也是林后代为处理的。而早年间那些个后宫嫔妃,林后的雷霆手段骇人听闻,又哪里算得上贤良淑德四个字?既配不上妇人之德,自也配不上名花之说,那养她长大的林氏、她生下的楚渊,又要如何算呢?
牵扯到王室秘辛,下首的几位官员巴不得将头埋到桌底下去,背后冷汗涔涔。
“到是有劳老三费心了。”林后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端着温柔典雅的架子,答道,“博远身边的,一个一个都是本宫亲挑的,断不会有什么歪瓜裂枣。”
“是么。”楚恒了然一笑,垂眸道,“王兄身边美妾如云,却独独不曾娶妻。二哥与恒,一个迄今只有发妻,一个是……”
凭谁都听得出,这是一桩虐待庶子庶女的腌臜事。而嫡母自己的儿子,却是精挑细选,等着寻个好助力的发妻。
林后不怒反笑,唇角微勾,这番话正是撞在她的心口上。
“老三真是,你们瞧瞧,”林后端了酒杯,发上光华璀璨的金凤步摇微微晃动,“他这心呀,真是比谁都急。本宫又怎会不紧着你们?”
杯中酒水晃荡,闪着耀目的金辉,倒映出林后下一句早有准备的话来。
“溪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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