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绝爽快:“就这么定了。”
他有君子作为,思量到无名的“伤势”,便在洞窟生火,再歇一夜。
路清绝不得席咛一眼青睐,也有心为她操持名节。遂迈出雾岫山,去山脚捡回好些破布衣,再撕扯为千百条,牵起一条粗绳,并将布条藏在上面,支在无门窟正中央。
洞穴天顶一过风,便呈姹紫嫣红的垂柳,依依喜人。
望枯坐在平滑的石头凳上,将挽起衣袖的手伸过这层幕帘,递给坐于对面的路清绝治疗伤口。
他心是好的,但手法蛮狠,还用从长绳里拆解一根细线穿针,穿去皮囊下,便能摩挲出心尖打颤的疼。这根针也“别具匠心”,他是用初见那时,给望枯泼水的湛蓝色银鱼,再撮细得来。
“银鱼”比寻常针壮实太多,更瘦长太多,又因脾性在此,时而忘却收起獠牙,身子极寒。路清绝作风莽撞,望枯的鲜血本该流干了,经他一折腾,竟满是疮痍。
胜在这两物干净,胜在望枯能忍痛楚,还能把玩遮挡两眼的“垂柳”。
路清绝放开她手:“好了。绳子不稳固,别扯了。”
望枯随意看了眼伤疤,像是一只土色的蜈蚣,紧实不透风,便板正坐好:“路师兄,席咛师姐不是会吃飞醋的人。而我与无名师姐,一个修了无情道,一个从未对路师兄有过二心,何必多此一举呢?”
路清绝哑然:“不止这个原因,也有其他。”
望枯:“比方说呢?”
路清绝两腿弓直,额头低垂:“我年岁尚小的时候,曾听闻有一群住在高山里的人们,将此物唤作经幡。一条幡便是一个愿景,待到风为过往之人唱起赞歌时,便会让神明听到。”
望枯思索:“路师兄一只脚在仙道,一只脚在魔道,应当也算‘神明’罢?”
“我不是。”路清绝更找不到谁能是,“仙也好,魔也好,都只是为了壮大自己、不受旁人欺辱、再求一个长生不老,而演变而来的稀缺之人。可从席咛看来,辛言宗主看来,倦空君看来……都只是骗人的假话。”
恶人并无恶人磨。
善人翻过峰峦,还有怒江。
哪里都不是尽头。
望枯沉吟刹那:“路师兄当真是这么想的?”
“过去的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轻易。本事不够,努力便是;一生索然,来日总能寻觅得到。可在莫欺谷时,我看到了我短暂的一生。”路清绝嗤笑,“想活命就要变强,不想活命便会被千百个张牙舞爪的东西拆骨入腹。”
“很短暂,却很无趣。”
这一句,是没有份量的孤鸿。
望枯笑了:“所以路师兄悟出了什么道理?”
路清绝:“没有悟出。”
越是多想,越是荒诞不经。
望枯开嗓:“既然如此,路师兄不妨听我说说罢?”
春风潜藏,经幡百媚。
“路师兄,我这些天,结识了一个姑娘,她的转世,是续兰的生母,因为机缘巧合,被迫困在了一个走不掉的地方。只得日复一日地、百无聊赖地做些无趣之事。”
“但这姑娘并不是第一个可怜人,在此之前,我还碰见过一名古姑娘。原先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分明是假的,分明所遇风景都是一模一样的,为何临到死前,仍旧割舍不下呢?”
“后来我想通了,无论是谁,都是活在几个值得回味的事端里。哪怕仅此一瞬,到死也会追忆来去。”
此幡再动,路清绝撞见望枯的眼。
“因此,无趣也好,有趣也好,短命也好,长生也好,都是各有各的活法。何不放手一搏,贪享快意呢?”
路清绝良久不语:“……”
望枯凑近看:“路师兄是困了么?”
路清绝一把合上经幡,闷声斥责:“……滚。”
望枯猫着腰看他:“路师兄,可我这回没说坏话啊……”
路清绝大步离去:“……睡你的觉!”
望枯当然什么也没说,反倒是路清绝有话不曾道尽。
却因挂多了恶人嘴脸,而始终拉不下脸。
——天底下的的大道理不胜其数。
——旁人说得再多,我也听不进一句,甚至还想给那些说教者打上一拳。
——倒是你这一段没头没尾的话语,格外好听。
……
望枯合衣睡下,无名与苍寸是操心命,见她总以一副“无辜”相貌示众,刚巧屈身在“娪”身里的这些天里,身子板也被压了一压,清瘦些许。二人瞧着可怜,将仅剩的外衫都给望枯垫身,愿她此夜好眠。
望枯接过得利落,一层层铺陈,软和多了,翻来覆去也舒坦。坏就坏在无门窟的泉声此起彼消,还有一滴,好似滴上了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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