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不加遮掩,一跳佛龛。
子禅忽嗅女儿香,再看青色裙裾落在眼前。吓得跌出蒲团,耳廓通红:“……”
望枯落地时,率先看了眼佛像。
泠泠月容,悲戚霜雪。
唯有铜漆掉了几块,甚至不见黑灰蒙上——停仙寺和尚照料得不错。
子禅怯懦打量,姑娘形貌昳丽,举止从容,应当不是第一回来。分明是于佛龛跳下的,若非仙家派人,便是误入此地的香客。
——乱世一日不除烂柯,一日不见神佛降世。
定是后者。
子禅垂眸:“这位施主,停仙寺不揽香客已久,便请回罢……只是,不必再翻后院墙了,走正门安稳些。”
望枯:“我不是香客,更没有翻后院墙,我是从佛像跳下来的,你不是看见了么?”
子禅的眼睫如蝉翼微颤,迷蒙无措:“……”
望枯当即看穿:“子禅小和尚,你不记得我了?儿时你是见过我的。”
子禅虽不知“儿时”为几时,可天元年以来,女帝精简律法,约束手脚不净的男子,姑娘们也在君主的引领下,变得比过往十年更为刚烈、直率。男子走在路途,都需管好自己的眼珠子,女子“戏耍”男子之事却屡见不鲜。
他年近弱冠,碰着言说诸如“好似在何处见过”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子禅理所应当觉得,这姑娘也是如此,才炉火纯青地推诿:“停仙寺香客众多,难免忘了姑娘。”
望枯心知他是会错了意:“我说过了,我从来就不是香客,更没有扯过谎,你只是忘记了。”
子禅低眉顺眼,找由头离去:“子禅的确记性不好,但眼下却有要紧之事不曾处置,恕不奉陪了。随后,便有引路的师傅过来……”
望枯打断:“第一回,倦空君在月夜是用法力带我们从祉州来到这里,你是第一个出来接的人;第二回,你在磐中酒秉烛除邪祟,可惜被我搅局了;后来,我成了你们口中的神女大人,先帝在停仙寺为我设宴,我却砸了你们佛像……剩下的,还需我多说么?”
子禅一步步回看,不可置信:“妖、妖女?”
“不错,为何我记着你,是因那时,只有你知道叫我妖女,旁人都信了我是神女……虽说扯谎了,但如今澄清也还来得及。”望枯笑得可人,“子禅小和尚,你是如何识破我是妖怪的?”
子禅两腿寒战,身子往门槛上倒:“停仙寺没有妖怪可以进来……你……”
望枯走近歪头:“小和尚,我说真话你怎的还怕起来了?”
子禅两手攥紧,白皙两颊也争红了些:“妖女,你想如何,若是再毁倦空君的佛像,我必定……”
望枯再次打断:“虽说你的心思是好的,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见过倦空君本人的,都知道原先那佛像都不是他啊。再来,若不能换回倦空君本人的相貌,你们停仙寺还能有这么多香火钱么?”
子禅胸口起伏得厉害,俨然说不出话:“你……你……”
望枯咋舌:“你还不信啊?那你看不出,倦空君心悦于我么?你若不信我,便是与倦空君对着干。”
子禅听着心头信仰被如此亵渎,也忘了窝囊,撑起身要与她好好较量一番:“你这妖女!实在不可理喻……怎能、怎能毁了倦空君的名节!”
望枯无辜:“只是这么说就不行了?那你可知倦空君还爬上我的床,与我合欢了整整两天两夜?”
子禅面上的几点红润,就是蔓延开来,好似能滴出丹砂血来:“……”
倘若怒到一个顶点便会身亡,那子禅早已被磋磨得七窍生烟了。
“好罢,你还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了。至少我眼下胆敢保证,我绝不害你,若是害你……便让倦空君魂飞魄散。可好?”望枯再于心野默念一句,“至少眼前不会害人”。
更是她所能料想到的,最坏的惩戒。
子禅牙根咬得太狠,还渗出满口腥血:“佛曰……‘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我可忍耐一时,若你还要胡言乱语……我便只好拿扫帚请离了。”(取自《华严经》)
“好,多谢小和尚善解人意。”望枯清嗓,“我问的不多,你想答就答——如今什么年份?停仙寺只有我一人么?可还碰见其他什么人?男女都行?”
子禅见她两眼耿耿,便也归为泰然的模子:“如今为天元三年十月,停仙寺里外无一人。”
望枯诧异,无门窟里苍寸说,他们困了六个多月,而今天元三年十月,可想这场纷乱,少说行进了一年,自己也在那空桑山的回忆里困了一年半载。
望枯面色不显:“当真无一人?你适才说,不是还有专程引路的和尚么?”
子禅沉声:“其余师兄们都告病休憩了……那些都是迂回之词,本想……”
望枯:“本想用点小伎俩赶我走?比方说,放些蛇虫进屋?”
子禅:“……”
……料事如神。
望枯:“那他们为何告病了?”
这一句,子禅以静默作答。
望枯:“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一并去了趟仙界?撞见了什么人……不,‘神’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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