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隐林山的路上,为避免无聊,风胜麒便向长云二人讲起了关于这座山的传说——
相传,隐林山乃众仙聚会之所,其间从来是遍藏神机,暗铺妙算。若欲求长生,当入山叩访返生仙,以此得闻仙道。
返生仙,生于火鸟神国诞生前的神祸时代,因直面大生死而入道。位列神班后,又受风神所托镇守隐林山,自此终年深居,日日开田造林,煮泉烹茶,好不自在。
他所行虽尽皆合道,但常来拜访他的友人,却一夜间仅剩一位入画仙。
这位女仙身份颇特殊,曾是风神像下的凡尘行者,生来一心向道,并常为众人助益。因此,她得执银笔郎君青睐,成了他唯一亲教过的授业弟子。
她技艺极精绝,所绘之物,何止栩栩如生,若点上麟诞山雪潭中的活水,甚至可自成活物。昔年,就连行阳星都闻名而来,带着一柄剑鞘,托她设计神兵装饰。
她接下请托,抱着剑鞘静坐数昼夜后,铺纸落笔,画出了一幅旷古绝今的‘金舆载日奔行图’。其构图一气呵成,不曾断过哪怕半线。提笔时,她已然顿悟,成就了仙道。
火鸟神国时期,她曾留下无数佳作。然而,神国灭后,这些作品十不存一。就连引她入道的行阳星,也成了往事中一抔尘土……
说回返生仙。他坐镇山中后,四方出世者、欲出世者,皆闻名寻仙而来,无论如何,也要与他一道入山隐居。
为了安顿这些人,他聚众建起一座安居观,又托入画仙在观中墙壁上绘画,在画中隔出无数洞天,请众出世者入内常住。
众出世者自是心怀感激拜谢不提。为了回报返生仙,他们白日便出门,与之一同开垦山林,晚上才拜别他,各回洞天闭关修行。日日如是,年年如是,竟不再知觉岁月如梭。
不少真正渴望宁静的人,的的确确在此安居了一生。也有一些人,在经历静修后另择其道,下山离去。但他们辞别人间前,都会将今生遗产与传承交托给返生仙,请他代寻传人。
其理由是,天仙选择的传承者,必是心地纯善之人,不会给凡人抹黑,更不会像初代子夜神那样,受恚怒想左右,致使生灵涂炭。
自古而今,返生仙代众出世者,选出过一百零八位传人。这一百零八人中,出了一位天仙、二十二位地仙,其余人即便平凡一生,也多少能在辞别人间后,蒙受神明引渡,成为神官。
“据说,想得到传承很容易,只需要合理地,答出三个简单的问题。”风胜麒竖起三根手指。“何为生,何为死,何为正道?”
“真不明白你们神明的想法。”晓云驰摇头。“这能算是‘简单的问题’吗?”
于凡人而言,能搞清楚这三个问题,其智慧大约早已远胜常人。选这样的人做传人,再加以指点……旁人想不让他们登神都难。
“连这些都想不清楚,最好是不要做神明。”风胜麒却直言道。“初代子夜神会致使生灵涂炭,正是因为他不知生死,不明正道。”
“就连已逝的朝生圣者……哦,您可能不知道这是谁,我换个说法。就是,初代正午神娘娘,想得都比他明白的多。”
他叹了口气。“朝生圣者承昼君教,也曾救护人间,可惜,到底没能打破命数……据时神说,那是她前世所铸的桎梏,一并报偿到今生来了。即便三度身死,亦不可解。”
听闻这种答案,晓云驰一下子沉默了。前世所铸的桎梏,竟会影响到今生神途吗?
“比如,我前世为极昼星,曾维系一方繁荣,今生才能随愿生于豪族。”嘉长川为他举了个非常现成的例子。“但因我曾为避免杀伐,拒结人运,今生本该亲缘不顺……”
他望着朝他看来的晓云驰,话原已到唇边,忽然又咽回去。那曾被宇宙修订好的命运,当真有必要讲出来吗?
几番思索后,他到底把那些话抹了,只笑着诚恳道:“总之,我的命运能有所改变,尽因仰仗殿下福运。”
多谢你的到来,殿下。他暗想着。多谢你,对人间尚存一念慈悲,到底是选择了成就神途。如若不然……
“浑说什么呢。”晓云驰听了这话,心中着实不自在,伸手轻锤他臂膀一拳。“堂堂法则神君,怎么反倒依赖起我来?”
“有何不可吗?”嘉长川笑得愈发灿烂。
“别说,还真没有。”晓云驰想了半天,发现竟没法反驳,唯有深感无奈……
走在他们前面的风胜麒,听着他们俩打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却实实在在地惊住了他——
嘉长川的右手腕边,不知何时多了道黑线,试图将他与什么东西绑在一起。他的法则之力,竟无法遏制黑线,只能任由它施为。
而它之所以没得逞,是因为他身边的晓云驰身上,影绰绰透着金色神光。神光不断燃烧着那黑线,正令它变得愈发脆细,几近磨灭。
对此情形,两位当事人竟如不知。即便是随风神遍游四方时,他也从未见过,世上竟有如此坚固难化的恶缘。
“你们……”他差点没忍住惊讶之意。
“风将军有事?”晓云驰当即看向他。
“没事。”风胜麒迅速地转回头去,不再看那黑线。虽然他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但那具体是什么,他还是别知道的好。
后面的路上,他没再开口。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这位殿下若再想不出所以然,还是不要趟这摊浑水的好。
虽然他也很想救出主君,但他认为,宇宙的整体安定更加重要——
众神之子,虽受众神眷顾,却并不完全立于正道,还是有堕魔概率的。前代众神之子,不就是个例子吗?
晓云驰的天赋,比那一位要好出太多。若是哪方面出了岔子,致使这位想不开,选择堕魔,云英神万死难辞其……不,他们甚至没有机会,以死偿还所谓罪孽!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后,才站在隐林山脚下。穿过护山林,绵延梯田映入眼帘,不少人作农人装扮,在田间垒埂开渠,扶苗锄禾。
那些禾苗,看着正处于拔节的阶段,还远远不到抽穗期,却足有一人多高。知农事的自省得这的确是禾苗,做不得假,不知农事的,怕是要认为这是什么疯长的稗草。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待禾变成稻,那才是它们的最终形态——足有两米半高,穗子疏密合理、粒粒饱满,亩产万斤不再是梦。
什么?如何收割?
拜托,既然有异能术,移山填海都是小事,有不少花木系异能者,还能一夜催熟三亩地呢。区区收割……
哪个花木系的,要是敢开口说,自己做不来这些,那就是标准的无用,会被一直笑话到死。作为与自然共生死的花木系,连助农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
对于这些特殊作物,晓云驰并不感到惊讶。生长在沐雨星南半球的作物,不仅大,还能一年三熟呢。区区巨大作物,都是小场面。
“我还有要事,就不陪二位上山了。”风胜麒完成任务,果断告辞。“殿下自己多保重。”
他说完就走——不,不是走,是乘风跑了。若不马上离开,他怕晓云驰逮着机会问,他为何会被挂在墙上。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斗阵输了,没斗过魔岚神和桂婪!两个直娘贼,偷袭便罢,还一见他占优势就拼命叫人,连第九座魔王大将玉崎臻都叫来了!
玉崎臻是什么人?是曾与征伐神同代,享有盛名的幻术高手。身死后魂落玉姬,通过换位战成了魔王大将,连神号都是‘万幻君’。
星际间,只知当年坎特星祸乱一方,沐雨星遂遣天驰军讨伐,并灭坎特皇室。却不知若非沐雨皇室中人亲自出阵,同未成神的征伐神一道,先将玉崎臻斩于阵前,沐雨未必能胜。
他擅长指战,却不擅破妄,面对这般人士,怎能招架得来?
“跑得倒快。”晓云驰一耸肩,抬步踏上通向山顶的石阶。他本来还想问神台半岛的事,看来这位将军输得难看,不愿意讲。
“这答案总会揭晓的。”嘉长川跟上他,道。“他所经历的,定会再上演一遍。毕竟……”
“毕竟,疑似玉姬魔神的生物,还在天启星上徘徊呢。”晓云驰接过话头。“他们还没有离开,就意味着,他们的目的还没达到。”
“而他们的目的还没达到,又意味着,这个目的可能与我有关。”他转过身,背起手,倒步继续登阶,盯着嘉长川。“神君,你家的事做完了吧?你和长珉姑娘,不用回去复命吗?”
此刻他有些后悔,先前怎么就非要想不开,让嘉长川参与这些事?虽是他诱着这人一起的,但这不代表他想带累他,尤其是……这些敌人,八成是寻仇者的情况下。
“殿下,好好走路。”嘉长川相当无奈。“这般年纪若摔了牙,就只能造颗新的了。在装上新牙之前,还得忍受一讲话就满口漏风的痛。”
晓云驰迅速抬起双手捂住嘴,瞪了他一眼。他说正经的呢,这人怎么开起了玩笑!
但他很快就发现,嘉长川虽语气轻松,投向他的目光却极郑重。若用洛狄斯俗语具体形容,便是‘似要进行什么伟大宣誓般’。
迎上这目光时,他只觉心跳停了一拍,不由谴责起自己方才的想法……
他明明就知道,这人既然随他来了,便不会再后退半寸。他方才的说辞,简直就是对他决心的侮辱。
“神君,我……”他下意识地想道歉。
“无碍。”嘉长川打断了他。“殿下只管向前,无论如何,我都会助你。既然决定了要做同伴,就理当如此,不是吗?”
“若我走错了路呢?”晓云驰闻言心中一酸,不由站定了脚步,追问道。
“绝无这种可能,殿下。”嘉长川说得笃定。“你比你所知晓的还要强大。只要你做出了选择,命运便会将一切导向最终的幸福。”
“你是世界的变数,也是万中无一的‘不变’,更是由宇宙钦定的天命。你我如今所见的命运,只是区区灵山之意,哪里能同宇宙相比?”
他话至此,忽停下脚步,站在距晓云驰仅两个台阶的位置,缓缓张开双臂,神情逐渐虔诚,仿佛在瞻仰神明。
“终有一日,天下苍生都会爱戴你。”
话音落,二人间陷入寂静。远近田间的劳动歌,此起彼伏随风传来。它并无具体词句,唯有劳动者真实的热情,明晃晃镌刻在曲调中,誓要传遍四面八方。
但晓云驰什么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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