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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那日几句关怀的话,珮荨对我极有好感,去嵌巧宫那日,她竟早早等在殿外,一见到我,便像阿黛一样飞奔过来,以前邻居家的小孩子也总喜欢往我怀里钻,阿娘说我特别招小孩子喜欢。那天下午,虔贵妃也来了一趟,她知道我心里是害怕的,算是威慑,但也只嘱咐了几句,并未多说什么。

珮荨小我两岁,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如韩佶所说,她确实有些活泼调皮,却也十分乖巧懂事,我同妍耳一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算是极容易的差事,除了膳食、衣料尤为讲究,平日里只需陪着她玩儿。她八岁上书房,同众皇子一起念书,天资聪颖,丝毫不逊色于其他皇子,只是终归年纪小,总是不能安安分分坐上半天。她年幼童真,不会分辨贵贱尊卑,心里喜欢我,便要我同吃同睡,最初几日甚至唤我为姐姐,吓得我忙捂住她的嘴,见她一脸无辜,便许她私下没人的时候这样叫,旁的自然不敢越矩,但每次去书房定要我跟着,先生无奈,于是许我旁听。

四月初三,皇后设宴朱玉台,半年未曾露面的姀妃总算出了栖霞宫,连皇帝都赏脸参加,各宫嫔妃自然也都盛装出席,我随珮荨在后排。今日的主角是姀妃,她也没让皇后失望,云锦加身,盛装之下风姿绰约,因病缠于病榻,面容憔悴,反而填了一丝娇媚,我见犹怜。今日盛宴,看得出陛下对她还是有情义在的,其实即便是以前,她虽无恩宠,但栖霞宫的一应俸禄都未曾怠慢,亦或许是因为愧疚,毕竟死去的也是他自己的骨肉。这样想着,便不由去寻虔贵妃的身影,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心里一定是不舒服的吧,朱玉台里一片祥和,空气却稀薄,隐隐让人喘不过气。

席间,我忍不住去寻韶敏姑姑的身影,她却不得空暇,也难怪,姀妃难得出席宴会,她自然也忙得顾不上别的,祝酒之人络绎不绝,转眼姀妃已是半壶千琼酿下肚,双颊绯红,却无醉意,难怪皇后说后宫中数她酒量最好。

珮荨喜欢热闹,但新奇劲儿一过便如坐针毡,怎么哄也不管用,偏偏太子此时不在席上,没人说话,她便想溜出去,我瞧众人排着队向姀妃贺喜,无暇顾及这边,便带她出去透透气。

深宫之夜出奇安静,朱玉台的乐声传出老远,珮荨一路牵着我的手,我见四下无人,便由她去了,她冲我明媚一笑,眸子清澈明亮,犹如夜空繁星,像极了她兄长。她与韩佶极为亲近,只要有韩佶在,定会黏上去,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自然,韩佶也尤其宠爱这唯一的妹妹。

妍耳从御膳房取来酥糖,三人在凉亭里坐了好一阵,夜里更深露重,我回了朱玉台一趟取珮荨的风衣,出来时正好碰上姀妃和韶敏姑姑,姀妃已微醺,倚在姑姑身上缓步而行。当下位置偏僻,想着不会有旁人,我便上前请安,跪了半晌,姀妃才清醒几分,朝我走近,忽然冷笑一声,接着一个巴掌落到脸上,我虽经常受罚,却从未挨过打,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韶敏姑姑也一脸茫然,显然也没有猜到姀妃这举动。

一巴掌落下,姀妃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溢出来,接着大哭起来,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似要将这些年的心酸委屈全都倾泻而出,让人心里也忍不住跟着惹上一丝伤感。她哭了好一阵,才被韶敏姑姑搀着起身,倚着姑姑踉踉跄跄往栖霞宫走。

脸上火辣辣的疼,冰冷的地面也不能消减半分,珮荨的风衣还在怀里,所以强忍着眼泪以免弄脏,我知道她是个可怜的人,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委屈。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乐声渐渐消失,四周突然静得吓人,深夜温度骤降,冻得人簌簌发抖,腿僵硬的站不起身,便就地而坐,将头埋到膝盖间。

不知为何,每回狼狈的样子都能被他遇上,于是下定决心这次不搭理他,他见我半天没反应,便蹲到我旁边,轻声说:“我让妍耳带珮荨回去了。”我转过头去,以后脑勺回应。

他又问:“地上这么凉,不难受吗?”

我干脆闭上眼,谁知突然被拦腰抱起,就要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吼他:“快放我下来!”他却不理,任我胡乱挣扎就是不松手。

说起来我们是同岁,他却高出我大半个头,我知力量悬殊,只好放下拳头苦苦哀求,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才停下,将我放到一旁的石墩上,却不让下地,双手按着我的肩膀,等我安静坐好,又将珮荨的风衣披到我身上,我伸手推却,他轻喊:“别动!”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语气。我听话的穿上风衣,他突然一笑:“珮荨小你两岁多,她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却正好!”我抬眼看他,不明所以,他摸着我的头,极温柔地问:“你都不好好吃饭的吗,怎么这么轻?”

两人靠坐在石墩上,各自沉默。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全都一股脑儿涌出,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我似是理解了刚才的姀妃,我不过是被说了几句,挨了一个耳光,她所承受的除了丧子之痛,还有好多好多,我大不了就哭一哭,以后的日子照样能过,她的孩子和那些最美好的年华却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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