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下承平之时,老朽是断不赞成此举的,但如今天下暴民乱军四起,关外建州鞑虏频频南下扣关劫掠,荼毒北疆,我大明已是内忧外困,隐有大乱之兆,大乱之时亦是建功立业之时,你此举说不定也是一条明路。”
“这样吧,若是朝中无人举荐,你此行终究是太过艰难,老朽虽已经避世多年,但昔年好友还有不少在朝为官的,目前在南京任职的也有一些,待我修书一封,你拿着或许能有几分作用。”
自古关系户就有优势,现在都落到这份田地了,装清高是没用的,能走后门的李致远当然不会拒绝了,当即谢过了叶绍袁的帮助。
随叶绍袁回到了叶氏家宅午梦堂,进入庭院,即可见一株腊梅十分醒目的挺立在庭院正中央,院子四周有一些青竹,几株芭蕉。叶家庭院是此时典型的江南乡间宅院,午梦堂其实也只是一间面积不大、陈设简朴、站立在明朝末年的江南风景中的乡间堂屋,黑瓦白墙,方砖木窗,墙有点斑驳,窗有点漏风,虽非华屋高堂,但也翰墨飘香。
二人驻足于腊梅树前,叶绍袁一脸悲伤孤寂,手指腊梅道:“此即吾季女琼章生前亲手所植,这株腊梅根部,围着的是形态奇异的太湖石,正是当年从“湖水为涸”的汾湖中取载而归的,遥想当年,琼章还专门作了《汾湖石记》来记载湖石的来历,如今腊梅依旧亭亭玉立、枝叶繁茂,湖石仍在,可琼章已经仙去十一年矣。”
李致远听叶小繁说起过,琼章即是她三姐叶小鸾的小字,远近闻名的才女,众人公认的天姿绝世,心性高远,超逸脱俗,虽处闺阁,却是一身仙气,通禅理,才华卓异,这在李致远看来,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天才少女,再加上她在出嫁之前五日亡故以及她身上种种不可解的异像,更加勾起了李致远的“仙女情结”,对其更为好奇。
李致远:“伯父不必太过伤怀,既是仙去,那想必她现在已是在仙境中了吧,仙女总是不能长留尘世的,以免沾染人间的浊气。”
叶绍袁点点头道:“是啊,婚姻并非琼章所向往的生活,她认为婚姻会使她的人生理想完全破灭,她向往的是默然独处,心游太玄的生活,身为女子,她没有自由也没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面对夫家的催婚,即将到来的婚姻对她而言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她才急于离开凡间,她这些思想皆产生于家族中姊妹不幸的婚姻,例如她大姐极度不幸的婚姻就给了琼章很大的影响,也许正是这种不自由的婚姻才让老朽两个女儿皆早夭吧。”
叶绍袁沉浸在对女儿的回忆之中,露出了深深的悔意,突然,他转过头,盯着李致远,道:“澹泊,你觉得是不是我害了她们啊?”
李致远一愣,这当然不能只怪他啊,想了想说道:“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这个世界本身就对女子不公平,男子尚且不得自由,何况女子?况且一个人很难超脱他所处的时代,这是所有人的不幸。”
叶绍袁细细品味了李致远的话,说道:“澹泊,你的性情和见识真是殊为清奇啊,老朽还从未见过年轻人中如你这般看法的。”突然,叶绍袁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致远,问道:“那你觉得老朽小女儿千缨怎么样?”
李致远心头一震,踌躇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在试探我?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李致远试探着说道:“令千金禀绝世姿容,赋灵慧之才,才貌双绝,且品性高雅,待人和善,是万中无一的好女子。”
叶绍袁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表示,这让李致远不禁心中忐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澹泊,老朽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便陪同你了,你舟车劳顿送千缨归家,又劳烦你参与小子葬礼,想必也是累了,不如由老朽四子世侗带你去客房休息如何?你们年龄相仿说话方便,若有事情,也好直接吩咐于他,不必拘束。”叶绍袁也没有再追究这个问题,叫过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吩咐了一番就告辞离开了。
叶小繁的这位四哥看起来也是一副书生气,身材高瘦,略显文弱,听完他父亲的吩咐之后,先是对李致远拱手作揖,待李致远也慌忙还礼之后,这才彬彬有礼的对李致远说道:“在下叶世侗,草字开期,是小妹千缨的四兄,刚才就听千缨说起多亏公子相救才捡回一命,家中兄弟都十分感激公子的恩德,”说着又是对着李致远深深一揖。
李致远只觉得明朝的礼数真是太麻烦了,但既然是大舅哥,也就不得不赶紧推辞还礼道:“在下也是碰巧救得令妹的,万不敢受此大礼,开期兄直接称呼在下名字就好,在下名致远,草字澹泊,出生于天启二年,应该略小于开期兄的。”
叶世侗点头道:“那我痴长了你两岁,就叫你一声澹泊贤弟了,父亲刚才嘱咐我带你去客房休息,不知澹泊意下如何?”
李致远虽然不觉得累,但还是在房里说话比较方便,遂点头表示同意,由叶世侗在前面带路,两人往后边客房而去。
一路上为李致远介绍现在家中情况,李致远则是旁敲侧击,打探叶小繁的情况,自从她回到家里之后,他们就基本上没说上几句话了,出殡之时也只远远地望着,回来之后叶小繁就回了她的闺房,古代真的不好和闺中少女勾搭啊,因为根本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几乎没有的,要不是这次因缘际会救了叶小繁,他们绝不可能相识。
果然是同龄人好说话,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叶世侗送李致远到了客房就被他拉住说话,没说几句,也就基本明白李致远的心思了。
“澹泊可是看上小妹千缨了,我刚才和她说话,谈及你时她明显有些不自然,我就想到八成是对你有意了。”
李致远一拍大腿,有些激动地说:“是啊是啊,开期兄,我就跟你说实话,我向来是喜欢直来直去的,真的不太习惯礼让来礼让去的,其实我们已经是两情相悦了,但是恰逢贵府中遭受不幸,我实在不好意思提及此事啊,不知开期兄觉得怎样?”
叶世侗笑笑,说道:“不妨事的,如今家中只剩下小妹未出嫁了,小妹今年年方十七,家中也在考虑她的婚事了。”
“想必贤弟也知道,家中二位姐姐的早逝都或多或少的和婚姻有关,其实和亲友联姻本是长辈们的一番好意,哪只竟会如此不幸。”
“大姐七年婚姻有名无实,心中极度伤心愁苦,三姐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种婚姻也是忧心恐惧,夫家催婚之下竟然一病而亡,连带三姐也一起撒手人寰,家父因此非常悔恨自责,对小妹的婚事也是头痛,再不敢贸然定亲了。”
“如今你们有这番奇遇,也许真是上天赐下的一段美好姻缘,只是……”
见叶世侗有些吞吐,李致远赶忙追问:“只是什么?!”
“你也知道,千缨是没什么机会见到陌生男子的,你可能就是他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男子,你们相处也很短暂,其实她对你也未必是有多了解,而且我们家中的亲人对你也不了解,总不如那些世交知根知底的,我们就怕是小妹一时冲动将来后悔,希望澹泊贤弟理解我们做兄长的心情,如有冒犯,还望多多包涵。”说完又是对李致远一揖。
李致远心想,这不就是说叶小繁没见过男人容易被勾搭么?但想想还确实就是这么个事,这个时代书香门第的少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天躲在闺房里描红刺绣,吟诗作对,除了父兄长辈,还真的没见过什么男人,哪能跟后世身经百战的少女们比。一个从未见过男人的青春少女,第一次见到个稍微顺眼点的对她好的男人,还真是很容易就给勾去了。
李致远先是表示理解,然后一脸严肃地说道:“开期兄,我跟令妹虽然说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却是同生共死过的,时间上虽然短暂,但我们心里经历的过程可不短暂,绝不是一时冲动,而且我也绝不会辜负令妹的。”接着李致远又是一阵赌咒发誓云云。
叶世侗有些好笑地说道:“那既然如此,我相信澹泊贤弟,此事我会跟家父说的,你不必担心,虽说五弟新丧,但只要父亲同意,可以先定亲,婚事容后再办。”
李致远很是欣喜,没想到这个大舅哥这么开明,对他深深一拜,郑重地说道:“那就多谢开期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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