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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远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也不太敢喝茶,心里七上八下地默默等待,大约五分钟后,张慎言这才放下了书信,奇道:“老夫先前还奇怪,一向正直耿介退出官场归隐田园十年之久的仲韶此次为何为了后生晚辈来信相求,原来贤侄是危难之时救下他幼女的少年英才啊,真是后生可畏啊,”张慎言哈哈笑道,“他在信里大赞你胆识过人,胸怀天下,不因循守旧,将来必能有一番大作为,极力推荐老夫对你予以重用,看来仲韶对你这个佳婿颇为满意啊。”

李致远有些脸红,看来这个岳父对自己还真是不遗余力的吹捧啊,自己这次多半不成问题了,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张慎言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继续道:“不过老夫还是有点奇怪,你只是今科会试未能金榜题名,按理说不该如此就轻易放弃科试啊,需知举人为官的前程可是大大不如进士的啊,你还年轻,老夫还是劝你苦读三年,以待下科春闱……”

李致远腹诽道,还有个屁的三年啊,再过三年大家都得完蛋,可他能和叶小繁尽情胡吹,又哪敢和大明尚书说大明朝已经朝不保夕了啊,只得又编写说辞来糊弄老尚书。

他沉思片刻,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故作心痛地说道:“不瞒张尚书,晚生老家在湖广荆州府,去年腊月就已经为闯贼李自成所占据,幸而那时晚生刚在武昌参加完秋试还未归家,之后又启程前往京师参加春闱去了,否则早已陷入贼手。”

“后来在京师听闻武昌也在五月为张献忠所占,晚生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是以才流落江南。晚生的父母虽已经亡故多年,但家园田产都还在,如今只怕都已经为闯贼占据,又哪里还能安心继续读书,所以这才想求得一官半职,他日亲赴家乡剿灭闯贼,以报国家。”

李致远一番慷慨激昂的爱国之言说得张慎言连连点头,开口叫好道:“好好好,说得好!贤侄果然是忠勇可嘉,胆识过人,仲韶选得佳婿啊,若是大明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心中皆思保家卫国,又岂会闹得遍地流寇!”

张慎言颇为高兴,抚掌笑道:“既然贤侄已经决定报效国家,那老夫就尊重你的决定。”

张慎言又想了片刻,这才说道:“老夫也为你想了一个好去处,之前徽州府祁门县出了一件大案子,庐凤总督马士英从老家贵州调一批亲兵经徽州到凤阳守皇陵,有八百黔兵过境祁门县,或因为在地方上有些不轨之事,且当时张献忠的贼军正在往东进军,徽州当地人心惶惶,当地百姓误认黔兵为乱寇,当地官绅乡勇将这八百黔兵堵在军营里给一把火全烧了。”

“之后朝廷严查,徽州知府唐良懿最后虽未被追究,但有部分知县被撤职,如今婺源知县还空缺,正好叫你补上,婺源离湖广乱军不远,贼兵流寇四起,从湖广逃难而来的流民络绎不绝,若你真能治理好婺源,老夫定让你继续高升以报效朝廷,将来会有你提兵西征湖广贼寇的一天!”

李致远听说可以当知县就十分高兴了,何况还是后世以风景优美而闻名的那个婺源县,顿时喜出望外,拜谢道:“多谢张尚书委以重任,晚辈绝不负重托,一定治理好婺源县。”

张慎言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不知贤侄去了婺源之后,打算如何着手?我接到塘报,现在张献忠已经攻陷岳阳,正在向东向南扩张,湖广江西多地正在鏖战,兵匪横行,很多流民向南直隶、江西逃亡,徽州婺源离江西极近,紧靠前方战乱之地,你现在可有应对之法?”

李致远知道历史上张献忠没有能打过江西来,左良玉和吕大器在袁州挫败了张献忠的兵峰,他不得不退回湖南,最终撤往四川,当然现在不能跟张慎言说自己肯定张献忠不会打来的,况且,有了自己这个不定因素,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他想了想说道:“首先,要安抚当地百姓士绅,恢复当地秩序,剿灭趁机作乱的匪徒,否则地方不宁,遇到来犯匪军要么是一触即溃,要么是被贼军里应外合偷袭得手,所以我想先安民,再招募流民充作乡勇,即可解决流民大量涌入引起的威胁地方安宁的问题,又可以提高本地官军实力,万一有变也能据城以守。”

“其次,我想向当地士绅募捐钱粮,如今朝廷想必是发不出什么薪饷了,若是不自己想办法解决,恐怕大批流民就能引发骚乱。”

“再次我想尽力练一支敢战的乡勇,用以保护地方,如今地方官兵孱弱,毫无战斗力,别说贼军精锐了,就是遇到仓促起事的流寇都是一触即溃。”

其实李致远说的三点无非就是:内部和谐稳定,有足够可以自保的力量,有钱有粮,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听得张慎言连连点头,苍老的身躯似乎都激动地有些颤抖了,欣慰地说道:“贤侄真是有勇有谋,是我大明之福啊!徽州百姓淳朴,当地文风鼎盛,人文荟萃,书院、社学林立,知名士绅甚多,在此危难之际,想必他们定能慷慨解囊以报朝廷,助你稳定地方秩序。”

“至于招募乡勇,也是可行,如今地方卫所糜烂,几于崩溃,官兵无一战之力,且缺额严重,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老夫不知兵事,待明日为你引荐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听听他的教导,想必他能助你一臂之力。你此行既然是去报效朝廷,又为老夫故友之婿,若是还有什么困难或是要求也尽可提出,老夫若是能办到,定当竭尽所能。”

李致远心里对这位老尚书所言却是不能完全苟同了,例如文风鼎盛和让士绅们拿出钱财来支援朝廷有个屁的关系啊,这些士绅嘴上虽然高风亮节,但一提“钱”字,大部分人就都缩回去了,李致远对明末的士大夫、士绅地主们的节操可是不敢恭维,虽然也真有言行一致、不计私利,面对贼寇鞑虏毁家纾难抵抗到底的高尚之士,但毕竟是少数。

大部分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先投闯贼再投鞑虏,朝廷没钱打仗想找他们借点钱、增加点商税,那是死活不肯的,甚至不惜卖了这朝廷投了闯贼、鞑虏,结果被闯贼拷掠大量钱物甚至丢了全家性命、被鞑虏视之为奴才杀之如猪狗的可不在少数,少数人的坚贞和义举掩盖不了士绅地主阶级整体的短视和局限性。要想从这些士绅嘴里抠出钱来,那还非得用点特殊手段不可。

至于那位史可法史阁部的水平他更是不屑一顾,坚贞有气节倒是的确值得赞扬,但是毫无战略眼光、大局观念,做事情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缺乏独断,在继统问题上严重失策。

甲申国变伊始他在南京诸公中权柄最重,若是能迅速拥立轮序亲疏皆为最佳的福王继承大统,稳定朝纲,团结所有力量,稳住山东淮扬防线,再不济也能保得江南半壁江山。

可他却囿于自己东林党人的门户背景,对福藩心存疑虑,打算拥立广西的桂王,结果守备凤阳太监卢九德勾结总兵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决定拥立福王,又被凤阳总督马士英轻易背叛,闹得自己两头不是人,与弘光帝君臣失和,接着被排挤出朝廷,使得江北四镇以拥立定策之功而骄横跋扈。

另外他还对建奴鞑子的野心缺乏认识,对战略态势、主要对手频频错估,居然能想出“借虏平寇”这种馊主意,政治手段幼稚如孩童。

南明内部无法团结,党争不断,江北四镇军阀骄横跋扈,弘光朝廷快速瓦解,都和他脱不了关系。他忝为兵部尚书却毫不知兵事,一个扬州之战打成这样,偌大的扬州城围城七天即被攻陷,自己的确是杀身成仁留名千古了,只可惜了江南千万百姓惨遭鞑虏屠戮,江南繁华地成了尸山血海,堂堂兵部尚书不及江阴一典史,让李致远听他的教导,那还不如趁早跳了西湖。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自己地位低,小小一知县,上面全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他连讨论这些军国大事的资格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又能去和谁说,说了也不过是遭人嘲笑罢了,尽管他很想救江南的千万百姓,但是实在无能为力。

现在骗个知县来当就已经喜不自胜了,若是能再骗史可法给自己更多那自然是锦上添花,是以李致远表现的很虚心,故作惊喜地说道:“若是能得史尚书的亲自教诲,想必晚辈能获益良多。”

之后张慎言热情地表示要留李致远暂且就住在他府上,但李致远考虑到自己在南京还要做点事情,一个人住在客栈比较方便,所以婉言谢绝了。答应明日下午再来张府之后,张慎言派了一名家仆拿着他的亲笔书信送李致远去南京吏部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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