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历三十五年,秋分。 尽管高神珠与任长风资历相似,但无论是诗书学赋还是法术武功,高神珠都不及任长风。皆因任长风极爱念书练武,白天练功,晚上念书,从不间断。连高世荣都惊讶于他的用功程度。 这天,高府偏院内。任长风正苦练剑术,而高神珠则瘫坐一旁。 高神珠看任长风剑术又有长进,便大声叫好。 任长风停下,说:“大哥还不快练剑?仔细高总兵责罚你。义母不在,可没人帮你拦着了。” 高神珠撒娇说:“我休息一下还不行吗?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呀,日练夜练,都不累似得。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父亲老拿你说事,搞的我好苦。” 任长风忙说:“对不起,大哥。我。。。” 高神珠偷笑一下,搭着任长风的肩,说:“那你就得陪我去外面玩。” “那不行!还没练完功呢!”任长风拒绝道。 高神珠可不理会,拉住任长风就出了门,来到城外的一处麦田里。 “我们来抓迷藏,谁被抓到了,就得帮那个人写功课。”高神珠喊着。 任长风抗议:“这不公平,每次都是我输。” 高神珠可不管他,只喊:“现在开始!” 便转身消失在金黄色的麦田里。见状,任长风便追了上去。你追我逐,欢声笑语盈荡在麦田上方。 当晚,高府大院内。 高神珠、任长风正跪在高世荣面前。 高世荣斥道:“不孝子!你母亲带着晃朗回苏州祭你外祖妣,才不过走了半年,你就如此放肆,不练功竟跑去闹,还带上长风!” 任长风为其辩护,说:“义父身体不好,切忌动气。是我没拦下大哥,也不仅是大哥一人的错。” 高世荣说:“长风,我还不了解我儿子吗?这事与你无关。高神珠,你读书懒怠,又无心练武。你这样将来怎么继承偏关总兵之位?” 高神珠略有不忿,说:“不还有弟弟吗?弟弟比我聪明百倍,两岁会背诗,三岁能作诗。由他来继承不就好了,反正都是你儿子。” “你!”此刻,天突响一惊雷。“好,我现在就打死你这没有的儿子!”高世荣抄起长藤,就奔向高神珠。高神珠立马跑来,高世荣一边挥动长藤鞭打高神珠,一边追着他。 高神珠被打得哇哇直叫,任长风一旁劝架:“义父别打了,都打坏了。” 打闹声充斥着偌大的庭院,听不见淅沥沥的雨声。 “老爷!不好啦!”吴伯边叫喊着边跑进院中,“老爷!二少爷丢了!” 高世荣整身怔了许久,而一旁相拥的任长风、高神珠喘着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世荣问:“真的?” 吴伯递上一封信,说:“这是夫人的亲笔信。说是楚老太葬礼结束后,夫人便多留了两天。又正值七夕,便命楚家一长工带二少爷出门游玩。谁知那工人与二少爷彻夜未归,二少爷就。。。就丢了。” 高世荣手一松,长藤落地,闪电掠过天际。 吴伯说:“楚家上下内外出动,寻了多日,都不见踪影。又命官府全力追捕,至今仍旧下落不明。这可怎么是好呀?老爷。” 高世荣方才动了气,今又闻这噩耗,致体内气血阻塞,当场昏厥。 “爹!” “义父!” “老爷!来人呐!”吴伯大喊。 高世荣从此一病不起,整日抑郁悲观,运动迟缓,神志呆滞。高神珠的大堂兄高承禄,即高信芳之父暂任偏关总兵之位。 一年后,楚氏归家。她身子极消瘦,眼色黯淡,犹如一行尸走肉。 高世荣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房内房外皆是哭丧的家属仆人。 高神珠、任长风伺奉在侧,哭成了泪人。楚氏却是一脸平静。 高世荣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高神珠慢慢靠近父亲嘴旁,企图听遗言。高世荣却只是默念着高晃朗之名,“朗儿。。。。” 高神珠不知怎么地就止了眼泪,任长风忙上前搀扶。 不久,高世荣含恨离世。 楚氏知高世荣已死,便紧紧抱住高神珠,悄悄在高神珠耳旁说:“珠儿不哭,娘哪儿也不去,就留在珠儿身边。娘还有你,你还有娘。” 而独自立于一旁的任长风见此,只能默默擦拭自己的泪水。 高世荣出殡当天,全城百姓皆出门,列与街道两侧,哭送高世荣灵柩离去。阴冷的天,灰蒙蒙的偏关城,响彻着静静的泣声,一如当年瘟疫时盛行。 经过亲弟失踪、父亲离世的双重打击后,高神珠痛改前非,从此刻苦念书,勤练武功法术,进益自身。而任长风一直陪其左右。深厚情谊的两人相互扶持,一同走过了那段悲欢交加的岁月。从清晨浓雾弥漫的裸露黄土地,走到炎炎烈日下绿油油的麦田,最后一同躺在金秋的繁星夜空下。 昭历四十年,秋分。 高神珠躺在麦田里,望着朗星闪闪,听着耳畔窸窣的虫鸣,感受着晚风轻抚的凉意。他说:“要是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身边的任长风说:“我也想啊,可惜,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故乡了。” 高神珠侧过头,看着任长风,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京城呢?京城有什么好的?你留在偏关绝对比在京城好。” 任长风瞥了一眼高神珠,说:“男儿志在四方,何况天大地大,我还啥都没看过呢!”他兴奋地坐了起来。 高神珠望着天,说:“是啊,你说得很对。我何尝不想去外面看看呢,只可惜我要留守偏关。”任长风看着高神珠,“如果我弟弟还在,我一定会跟你走,然后一起闯荡天下!” “哈哈哈哈”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翌日,高府大院内。 任长风对楚氏说:“义母身体欠安,不必前来送别了。” 楚氏淡然一笑,说:“哪有,我这身子骨还好着呢。前儿才狠狠训了信芳一顿。” 五岁的高信芳一听,赶紧躲到任长风身后。 高神珠笑说:“谁叫他不念书,跑去玩。大堂哥病着,打不着他,只好让母亲代劳了。” 高信芳嘟着嘴,说:“二奶奶说二叔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众人大笑。 任长风蹲下,捏了捏高信芳的小脸蛋,笑说:“信芳要乖,不要再惹你爹,你爹身体不好。”他看着哭泣的高信芳, “放心,三叔走了,二叔会替我教你剑术。你要继续用功,我可是会回来看你的哟。” 高信芳拽住任长风的衣袖,说:“我不要你走了,他们说你去了京城,就回不来了。” 任长风一愣,而后恢复平静。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高神珠敲了一下高信芳的脑袋。 楚氏说:“繁华京城地,天子皇城内,你一人真的可以应付得了那些魑魅魍魉、钩心斗角?” 任长风向楚氏跪下,说:“男儿志在四方。何况我已成人,不便再留于高府之中。义母安心,我此番前去,必定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定不辱高家名声。” 楚氏说:“名声事小,你性命事大。如有难处,尽快告知。高家就算倾尽所有,也要保你周全。” 任长风即哽咽。 楚氏看了一眼高神珠,示意他拿出青玉绞银丝链。高神珠将那手链赠予任长风。任长风忙拒绝:“此乃高家祖传之物,我万万要不得。” 高神珠帮任长风戴上手链,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你比我们更需要它。” 任长风红了眼眶,说:“义母、义兄之恩德,长风何以为报?” 楚氏说:“你不要再把自己当外人便可。” 任长风再也忍不住泪水,哭倒在楚氏怀里,高神珠一旁安抚。 这时,吴伯前来,说:“时辰到了,该出发了。门外车队已等候多时。” 楚氏问:“既明、扬灵和璆鸣你们仨既为随行之人,又是服侍小厮,绝不能有一丝怠意。虽路途遥远艰苦,但我要长风无事达到京城。” 她扶起任长风,“还说长大了,怎么还在哭呢?” 任长风稍稍平复了自身,又向楚氏磕了三个响头,说:“长风就此别过母亲。” 然后转身步离大院。 高神珠、高信芳忙跟上。高信芳大喊着“三叔!” 任长风回身说:“信芳,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长风!”高神珠叫住任长风,他紧握住兄弟的手,说:“你此番离去,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一定要多加保重,常回信。” 任长风也握紧高神珠的手,说:“长风知道了,大哥也要珍重。” 说完便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消漠于黄昏大漠中。其他人都相继离去,唯有高神珠仍盯着地平线,直至天黑。 颠簸马车内,任长风弓腰坐着,泪水滴湿了手腕上的银链,他念着:“对不起。” 当高神珠讲完时,已是亥时。除了望晨,其余孩子都已昏昏沉沉,直打瞌睡。 望晨仍十分精神,她兴致勃勃地问:“后来呢?” 高神珠笑说:“昭历四十年年末,我大堂兄因病逝世,我接任偏关总兵之位至今。而我母亲则于年前作古。” 望晨仍不死心,又问:“后来呢?” 段梨雨敲了敲望晨脑袋,说:“后来,后来就遇到了你呀。别问了,快回去吧。你看其他人都困的不行了。” 望晨只干笑着,便不再多问。 高神珠唤来仆人与马车,将望晨一行人送到客栈。段梨雨让吴氏及一干伙计帮忙,将望晨六人送会房内。自己则邀请高神珠到客栈雅座一叙。 高神珠本想推迟,但段梨雨笑说:“请高总兵小酌几杯,只当是我代望晨他们谢过高总兵今夜的厚待。如何?” 高神珠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但段姑娘盛情难却,在下从了便是。” 两人来一僻静厢房内,命伙计上了几道精致小菜。而段梨雨则拿出自己牡丹梨花酒,斟于高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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