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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历四十一年,二月,神荷湖。  卯时。  何段两人厢房内,红烛摇曳,帐幔轻拂。何雨晴趴在床上,缱倦青丝散布于其光滑玉背之上。衣着散乱的段梨雨正捻着细毛笔,在其肩胛骨出画了一朵洁白梨花。她一笔一划都极为小心仔细。衣领滑下肩头,可见她肩背上的红牡丹刺青。  随后她放下毛笔,挑起一根细针,在烛火上烫其几回,然后轻轻地将针头扎进肌肤。“嗯。”何雨晴轻吟道。  半个时辰后,两人均香汗淋漓,筋疲力尽。  段梨雨一边收着工具,一边说:“我先前给你的玉屑修容膏早晚抹一次,会觉有一些痒,但绝不能挠。”  何雨晴穿回衣服,笑说:“你说了很多遍了,我都记得。”  段梨雨牵起何雨晴的手,说:“其实你不需要去什么赋神楼,我们一起努力也可以。”  何雨晴起身道:“身在黑暗的人是看不到另一些同在黑暗的人,总得有人要去到光明但凶险之处。赋神楼虽明面上是风流之地,但内里却是京城一等一的情报集合地,明暗两道都在此交汇信息。我们若能好好利用它,并能找出落蝉藏身之处。”  “可是外面凶险之极。。。”段梨雨劝道,却被何雨晴打断,她说:“你和养母都已劝了我多次,但我心已决。何况灭全世之妖魔是我毕生所求,如今我正在为此而奋斗。世间多少女子能如我这般?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段梨雨便不再劝阻,她拿出自己的双鱼玉佩,生生地掰成两半。  “值得吗?这是可是你娘死前留给你的。”何雨晴抓住段梨雨的手臂。段梨雨微笑地看着她,将一半玉佩交给她,说:“当然值得。从今往后,我的一半在你那儿,你的一半在我这儿。”  两人双手一直紧紧牵着,另一只手皆紧紧握着那枚断玉。  段梨雨又问:“若我们能活到最后,你有何打算?”  何雨晴笑道:“我早就想好了。我最喜欢神荷湖,我要坐在湖边看花开花枯、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烧柴煮饭,犹如凡人。”  段梨雨低头一笑,便要说话便听到楼外传来喊声。原是探亲结束的武初容。她带着蓬莱的一步、一想,三人立于雪地之上,一步一想手上提着许多东西。  段梨雨忙出门,接来三人。她说:“妹妹怎么也多休息几天?”  武初容笑说:“休了好久,怕是再不动动身子,都要废了。话说你和晴姐姐可好?”  段梨雨让武初容进里屋,让她靠近炭盆处坐下,笑说:“好着呢。在外头可冷坏了吧?靠火取取暖。”  武初容一边伸手取暖,一边示意一步一想将礼品放好,说:“我特意带了些家做的点心给两位姐姐尝尝。这里头还有吴伯伯亲手做的豆花,京城一绝呢。”  何雨晴一边倒茶于武初容,一边笑说:“甚好,我们算是有口福了。只是妹妹,这便见外了。”  三人正说笑着,何朔望回来了。何雨晴一见弟弟回来,便出去看他。她拍走何朔望身上的雪花,说:“下着雪还去练功,仔细着了凉。快去,见你妹妹。”  何朔望先谢过姐姐,后就进了屋,说:“容妹妹来了?”他见桌上的精致甜点,他拿起了一艾窝窝,吃了起来,“还带了我最爱吃的艾窝窝!”随后又拿起了一芸豆卷,坐到武初容身边,将芸豆卷递给她,他说:“容妹妹最爱吃芸豆卷了。”  武初容撇过脸,接过那块点心。  段梨雨笑道:“也不见你拿给姐姐们。”  何朔望说:“每年如此。姐姐们嫌自个在正月里吃得多,过了元宵,便说要节食。”  武初容忙说:“我糊涂,竟不知道。”  何雨晴却说:“你才来,不知道很正常。况且我明儿要走了,往年习惯便统统抛下。”说完便挑着了一块绿豆糕吃。  何朔望和武初容听此,皆面露哀伤,许久无话。    翌日,白柰子、半缘君、段梨雨、何朔望和武初容前来送别何雨晴。她向白柰子磕头,感谢养育之恩;又对半缘君行空手礼,以答谢教导之恩;她泪别段梨雨与何朔望,并将弱弟暂托付于段梨雨,又嘱咐何朔望要生性懂事。  何朔望尽管泪眼朦胧,仍说道:“姐姐只管放心,朔儿会好好修炼,终有一日也会像姐姐这般。”  何雨晴轻点头,尽管心有万分不舍,但时辰将至,不得不行。她只能决然转身离去,上了马,骑尘而去。    约数个时辰后,何雨晴顺利进入赋神楼。  尽管赋神楼外头碧瓦朱檐,内里雕梁绣柱,在见惯了蓬莱仙宫何雨晴眼中不过寻常建筑罢了。倒是楼内女子无不娟秀动人,体态婀娜,不输蓬莱修行之人。首魁芙蓉接待了她。这芙蓉虽已年过芳龄,但风韵犹存,可见其年轻时的光鲜面貌。为人亲善,办事利索公道,楼内众人皆以她马首是瞻。  随后芙蓉等一干人将何雨晴带至顶层一厢房内,此房先主便是百年前创立赋神楼之女子——月季。月季虽死,但她的闺房仍保持原先模样,并设专人打理。  芙蓉说:“你对着月季先姐之画像,烧香焚纸杀鸡,才算是入了我赋神楼。”  何雨晴看着月季画像许久,心中百感交集。    此后数月,何雨晴渐渐习惯了赋神楼的生活,甚至有些喜欢。她原以为楼内众人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众姐妹皆和亲顺气。正如芙蓉之言:“都是苦命女子,都为生计打拼。若帮派林立、相争不断,既断了财路,也无心学艺,百害而无一利。姐妹们虽无上过学,也懂得这些道理。”  何雨晴听此,心中便安定不少。只是尚未能找到落蝉之线索,让她颇为忧心;另则思念家人,愁苦难消。幸好,她因其相貌天下无双,又精琴棋书画,兼有林下风韵,得众人赞赏与首魁芙蓉之喜爱。芙蓉更是传其赋神楼名舞——《轻云避月》。赋神楼诸事仍算顺利,抵消了何雨晴心中不少忧愁。    那晚,赋神楼有一年过半百的男客人喝醉了酒,竟欲在自个厢房内□□一姑娘。这姑娘花名杜鹃,原姓周,生在京城内一穷苦人家。她娘因年幼高烧不治而落下痴呆之症,人称“傻姑”。她年仅十二岁便被卖给了一周姓酒鬼,后生下杜鹃,不料却难产而死。酒鬼嫌杜鹃是个女孩,又恰逢手头无钱,便把女儿卖给了赋神楼,换了酒钱。  幸好杜鹃勤思好学,又生的绮丽美艳,颇得芙蓉喜爱,赐名杜鹃。  杜鹃被捂住了口鼻,呼叫不得。她挣扎时,就摸起床边的花瓶,朝前头上狠狠一砸。那汉子当即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随后众人闻声而至,竟见这幕,皆吓得愣住了。但何雨晴却见到那汉子肥肚上的落蝉纹身,她忙上前,去探汉子的脉息,所幸那人还活着。然后她就在其腰间发现了一枚腰牌,上面写着:“五军营把总吴世勇。”  何雨晴忙收起腰牌,随后唤来小厮们把汉子抬去救治,又赶紧抱住那姑娘,安慰道:“杜鹃不怕,他没死。只是晕了而已。”  杜鹃脸色苍白,断断续续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何雨晴忙说:“我们都知道是那客人不对,但你毕竟伤了人,说不定会抓你去官府。所以你快点收拾东西走人,离开京城,越快。。。”  “放肆!”赶到的芙蓉听到此番话,雷霆大怒,“杜鹃伤了人,自是要受惩罚。而你居然教唆她逃避责任!知法犯法,良知何在!”  何雨晴强势回道:“我们是有罪,难道他□□妇女就没罪吗?如果姐姐要抓人进大牢,也要先抓他!”  愤怒的芙蓉命小厮将杜鹃、何雨晴拖拽至怒斥:“你还敢嘴硬!来人把她押去柴屋关起来,不给吃喝!没我的主意,赋神楼之人统统不能见她。”说完数人便拽走何雨晴,“杜鹃犯事伤人,把她卖去脏窑子!”  年仅十四的杜鹃一听,立马晕了过去。  被人押着的何雨晴一听,立马挣脱开那些人,拉住芙蓉的手臂,喊道:“你把杜鹃卖去那里,不就是让她去死吗?你。。。。”何雨晴还没说完,又被他们拉走了。    三日后。  被困柴房的何雨晴饥渴交加,加上忧心杜鹃性命更是夜不能寐,整人憔悴不堪。  这时,窗外传来数声击窗声,何雨晴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并不予理会。只是击窗声不断,她便极难起身,有气无力对窗外之人说:“你们不要再来看我了,被芙蓉姐姐发现就惨了。”  “是我,海棠。”屋外海棠说道。  何雨晴忙开窗,就见海棠提着食盒站在窗边。她问:“你怎么来了?”  海棠笑说:“我又不是赋神楼的人,当然可以来看你。我家大小姐受到二小姐的信,说你境况堪忧,便让我来看你。”她将递给何雨晴,“你快吃点东西吧,说话都没力气了。”  何雨晴却问:“杜鹃呢?她怎么样了?”  海棠说:“你的姐妹们听说了那事,便长跪在芙蓉房前,求她网开一面。虽然杜鹃还是被送走,但是去南苑。那是个唱戏喝酒的地方,总不会苦了杜鹃。只是累了芙蓉姑娘。那醉酒汉子大闹赋神楼,说什么自己是军官,又说什么他兄弟是朝廷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说要封了赋神楼。芙蓉姑娘花了大价钱,大力气,才保住了这楼。”  何雨晴叹了一声,说:“十人九苦。辛苦海棠姑娘走这一趟了。”说完便打开食盒,吃起饭来。海棠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先走了。  一盏茶后,何雨晴刚吃完,海棠却又回来了。她说:“来迟了总好过没来。”  何雨晴问:“海棠姑娘,你怎么。。。。”突然她见到海棠身后跟着一个及其熟悉的身影——段梨雨。她立马泪如雨下,却闭门窗不见。  海棠对段梨雨说:“你们慢慢聊,我在一旁看着。”  段梨雨谢过海棠,便走到门前,轻叩门扉,问:“晴儿,为何不开门?”  何雨晴哭道:“我这样子,怎么能见你?”  段梨雨笑说:“对我来说,只要你好比什么样子都强。”何雨晴明其心意,便开了门。  两目相对,唯有四行清泪。段梨雨紧牵着何雨晴的双手,何雨晴正想问话,却被段梨雨说了:“朔儿很好,义母很好,所有人都好。”  “那你呢?”何雨晴问。  “我一般般。”段梨雨说,她又拿出一封信与一个绣花心形荷包,“这是朔儿写给你的信,里面还有他画的画,虽然还是画得很差。这个荷包里放得是我托无隐大师亲画的平安符,据说甚是灵验。”  何雨晴为其知晓自个心意而感动。她接过东西,先收起了信,又细细查阅荷包,丝质藕色的囊面上红牡丹与白梨花相交而生,系以群青绳子和玛瑙珠结。  段梨雨继续说:“我很快就要在外走动了,怕是很难再见你了。”  “你既然在外,为何不给自己留给平安符呢?”何雨晴忙问。  段梨雨笑着,从袖口里拿出一模一样的荷包,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便绣了两个一样的,内里也一样。”  何雨晴低下了头,说:“你向来不喜女红,要你做这些怕是劳神又伤身。”  段梨雨说:“只是为你而已。”  两人又继续说了好久的话,海棠劝了好久都不舍得离开。最后何雨晴将那汉子腰牌交与段梨雨,才狠心送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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