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个冷宫,也只有曾初云和楚钰两个人。虽然冷清,却比在浣衣坊干活不知奥好了多少倍。 楚钰虽然是个皇子,倒没什么皇子的架子,两个人住在这么个地方,反而多了几分同甘共苦的意思。最近,由于内务府的郭公公不少敲打那些分餐的小太监们,他们也不敢太放肆,饭菜虽不精致,却能保证一日两餐。 对楚钰来说,总是空荡荡的屋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墙角有了人影,说话有了回答。白天,他坐在陈旧的伏案边,翻看那些快被翻烂的旧书时,偶尔抬头,会看见她坐在窗户边。说是陪读,却只能在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太无聊,人不一会儿就打起盹来。 那个时候,他便会轻轻地放下书,忍不住细看那人睡着的睡颜。清风徐徐,额上的碎发随着轻轻晃了晃,他竟觉得平静。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却很微妙,仿佛是终于找到了一件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只能是属于他的。 “咳!” 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是第十声了。曾初云捧着烛台,有些不解的看着已经合着衣躺下的楚钰。 “他什么意思,有病了?”桃久和朱赤腹诽道。 朱赤双手环胸,可是因为还小,肉呼呼的小手有点抱不过来:“不像,我觉得精神头不错。” “那他总咳什么?” 朱赤诚恳地摇了摇头。 桃久觉得被那一下下欲说还休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下一秒便立刻转换为曾初云的神色,顶着一张浑然不觉的脸,道:“要给你再倒点水吗?” 楚钰不自然的又是一声咳嗽,带着少许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若是细看定能看见两耳通红:“不必了。” 曾初云点了点头,鼓起腮帮子就吹熄了蜡烛。 明显的,她听见楚钰翻身的声音,然后楚钰的声音便从黑漆漆的角落传来:“你若是觉得害怕,睡在里面便可。” “?!”怕?谁? “……这里虽然有不干净的东西,咳……那个,你在我旁边躺着,它就不敢为难你……” 要是这人是桃久,一定会摆摆手,坦然道:“不必了,他们见找我不怕就行。”可是,对曾初云这么一个胆子的人来说,只能是满怀感激慌忙说谢谢。 “谢谢七皇子!奴婢保证睡觉一定会很老实!!” 楚钰微微颔首。因为吹熄了蜡烛,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他看不清曾初云的表情,却很轻而易举的想象出她因为激动而皱皱巴巴拧成一团的脸,不由抿了抿唇角,可声音听起来还是清清冷冷,不带情绪:“那便早睡吧。” 曾初云似乎犹豫了下,就着点月光脱下了外裙,穿着中衣,小心翼翼的也睡到了那张木床上。冷宫唯一最好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个木床了,宽大平整,两个小小的人各自一个被桶,还有很多空余。 “大人,这进展微快啊?”朱赤看着床上的两人,开口道。 桃久没回答,只是道:“你去看正心镜的进度如何?” 朱赤瞬间丧气的跟个豆芽菜差不多,从兜里掏出一粒黄豆。 “什么意思?” “就这么多。”朱赤不满的嘀咕了句。 桃久脸都黑了,翻了身眼睛直直的已经睡熟的楚钰,神色暗淡让人有些猜不透在想什么。 才这么点? 她费尽心思,起早贪黑,事无巨细,才这么点?!这点充其量也就比陌生人强点,她倒是小看了这小子的心思。要是换做寻常人可能早就快满格了好吗?! 桃久脸色沉了沉,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楚钰,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 清晨起床的时候,曾初云羞赧的看着似乎睡得不太好的楚钰:“七皇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晚上做噩梦了吗?” 楚钰拧着眉,沉默了许久,才奇怪的看着曾初云,道:“有人说你睡觉不老实吗?” 曾初云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楚钰嘴角明显抽了抽。 谁能知道,这一晚上他是被连着被踹了好几脚。有好几次,睡着了还是被生生踹醒的。 斗转星移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年。 这期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比如,夕妃当年稀里糊涂的死案,竟因为一个新入宫的太监偷盗物品,被再次牵扯出来。主审的刑部大人,一件件抽丝剥茧,竟查出当年夕妃原来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这件事犹如平地一声雷,彻底毁了宫中表面的平静。皇帝盛怒,为此当年冤枉她不检点的太监和宫女一律抄斩,甚至也杀了不少当年搅口舌的奴才,一时之间,宫中似乎连喘息都能嗅到一丝杀戮的血腥味。后来,事件渐渐平息,皇帝也终于想起了还住在破旧冷宫的皇子。 看起来楚钰这位皇子最为无辜,从皇帝赐予的府邸和随从想做补充,也能看出一二。只是,毕竟父子并不亲厚,也只能如此。 这件事看起来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却是有心人有心为之。 那个偷盗的太监,还有忽然反口供的宫女,哪一个不是楚钰一步步精心安排的棋子?至于,偶尔会出现在冷宫的中年男人,直到后来,曾初云才知道那人竟是这次案件主审的官,也就是刑部侍郎李韬。他其实才是真正与夕妃有染的男人,至于如此倾尽所有帮助楚钰,恐怕误以为楚钰可能会是他的儿子的成分多些。至于,怎么会误会,也只有楚钰最清楚。 对于现在的楚钰来说,他的身份究竟是龙子还是个野种,他都不在乎,他要可不是什么父慈子孝,他要的是这万里河山。 到底是个狡诈的老狐狸。 …… 外面已经大雪纷纷,积雪越来越厚,屋里炭火烧得很旺,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屋外的寒冷,袅袅的香炉散着幽香,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楚钰身着一身暗紫色云纹锦绣长袍,凤眸星目,长乌发被一只白玉簪松散挽起,零星的垂发使得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丰神俊朗足以入画。手上的毛笔拿起放下,再拿起又放下,却怎么都定不下心来。 这时,比往常还要静得屋里,终于传来了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果然,不一会,那人仿佛是裹着风雪进来的。 不由抬眼看着穿着青衫小袄的女子,因为太冷的关系,小脸上被冻出两块很不自然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上甚至都落了积雪。 男人皱了皱眉:“干什么去了?” 曾初云自知理亏,自己先乐了,指了指自己的小篮子:“听说,阙罗坊重新开张,我排队去给皇子你买桃花酿去了。” 楚钰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恼人的话,猛得摔掉了手中的毛笔。 “啪!”得一声,使得本就安静的屋子更静了,一旁守着的婢女几乎连喘息声都小了很多。 曾初云似乎也吓得不轻,慌忙跪下。 楚钰看着低眉顺眼的曾初云,似乎正因为自己的恼火而惴惴不安。这才觉得刚才有些失控的状态稍微好转。 或许是从小到大,他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的缘故,又或者他已经彻底习惯了她的存在,他甚至也知道自己这样有问题,可是,他确实越来越不能忍受她无声无息离开自己半刻…… 对于她,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越来越苛责!因为,这世上谁都可以背叛她,唯独她不可以! 幸好,这么多年,她都安守本分留在他身边,他也曾试探过她很多次,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好在,她一直没让他失望,否则,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楚钰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攥紧的手稍微松开些,才道:“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只需要寸步不离的伺候我,至于那些琐碎的活,就交给其他人去做。” “奴婢只是偶然听人说阙罗坊重新开张,他们的桃花酿是一绝,所以才临时起意想买给你尝尝鲜……一时,忘记告诉你一声。”曾初云小心翼翼的解释。 一旁半浮在空中的朱赤翻了个白眼,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无奈:“临时起意?大人在渡虚坊好像都惦记这人间的桃花酿吧?”刚听见人说起,阙罗坊在这里开分店的时候,立马揣上银子就走人了的是谁?!还有大人,说太多谎话小心被鬼差带走,要下地狱拔舌头的! 桃久:“……” “……奴婢外出,以后一定回合皇子知会一声。” “记得就好,别以为你是我的亲信就可以没了规矩,去惩戒房把这个月的俸禄交了吧。” 桃久:“……!!” 朱赤捂着嘴笑了,表示感同身受。 看着此时正因为那点月俸而垂头丧气的曾初云,楚钰忍不住有些失神,好像这样的她才会露出真实的情绪。 “那这酒……”桃久支支吾吾,小声道。都没月俸了,这个月是没私房钱,买不了桃花酿了,她可就这么点指望了。 楚钰看着委屈巴巴的曾初云,差点没欢喜的笑出声,那殷切的眼神么有种已经快馋的流口水了,神色却依旧平静:“我不爱喝这种酒,枉费你的心意了。” “这样啊……”桃久唇角忍不住向上扬。 一旁的朱赤忍不住提醒:“大人,大人,人设,人设!” 桃久轻咳了声,尽量表现的惋惜:“既然如此,奴婢先退下了。” “嗯。” 楚钰看着曾初云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又拿起另一只毛笔,重新翻开一页字帖认真临摹起来。 “刘总管。” “奴才在。” “听说过阙罗坊吗?” “奴才听人说,最近北街才开了家新店,他们家的桃花酿可是一绝。” 楚钰依旧认真的提笔练字:“那就把阙罗坊买了吧。” “是。”刘总管接着道:“对了,太子差人说过会要来。” 楚钰放下手中的笔,低垂的眼眸遮挡了满眼的算计:“让府里那歌姬准备准备吧。” “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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