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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卿衣猝不及防伸手去接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那两鬓霜雪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交领曲裾深衣,黑白参半的头发用一只木簪束成髻,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如年轻时意气风发,简朴的衣袍上不秀一朵花式却透露出一种威严的庄重。    那中年男子淡淡的瞥了慕容卿衣一眼,随后唤来了几个丫头把近乎癫狂的老妇人带了下去。    那妇人一边被人搀着一边不住地回头看慕容卿衣,那绝望的眼神像是正经历着生离死别一般,让人看了一阵莫名的痛心。    他突然想到以前曾听人说起过,张丞相老来得一子,名唤朔风。    小公子自小颖慧过人,被丞相和夫人视作珍宝,不想却在四岁时被夜闯家中的盗匪拐走,此事惊动朝野上下,皇帝派人寻找了多时终究无果,经此一事张夫人便受了刺激,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慕容公子——”    听到有人唤他,慕容卿衣眼神一亮,连忙向他恭谨的作揖。    “丞相大人,今日冒昧叨扰还望大人不要见怪才好。”慕容卿衣嘴角泛起笑意,眼前这深衣男人便是这家的主人——南楚丞相张潮臣。    张潮臣是临江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七岁作诗,九岁写赋,十五岁初试科举就高中状元,出仕四十多年更是为人称道的忠良贤臣。他对这位名扬天下的三朝元老甚是尊崇,本有意拜在他门下,只可惜他并不收。    况且他出了名的忠臣,一心一意只忠诚于皇族谢家,在朝堂上极力打压慕容蕖和慕容世家的外戚势力。    在他弹劾的奏折上没少出现慕容卿衣的名字。    老丞相还是出了名的怪脾气,见他脸上带着些快要发作的怒气,慕容卿衣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卷用白绸裹着的书画,双手奉上:“晚辈前几日的了一些墨宝,所以今日特地拿过来给大人赏玩。”    张潮臣冷哼的了一声,似乎并不稀罕,两撇雪白的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慕容卿衣勾唇深意一笑,不慢不紧的补上一句:“是前朝原朔的《白鹤舞云图》。”    张潮臣果然再也沉不住气,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错愕的瞪大双眼,一副惊吓过度的反应,两撇雪白的小胡子抖得更加厉害:“原、原朔的《白鹤舞云图》?”    慕容卿衣阴谋得逞的笑着点了点头,双手将画卷递给他。世人皆知张潮臣从少年时便十分钦敬前朝画师原朔,甚至给自己儿子取名都叫朔风。    只是原朔的真迹大多在战火中被销毁,留存下来的少之又少,即使有也是万金难求。    谢璿一听也满脸不可思议凑过来一探真假:“若真是原朔的原作,那可当真是一件稀世珍宝啊。”    “在下还有很多这样的书画,若是二位不嫌弃我这就命人取过来。”    慕容卿衣轻轻一挑眉,看了看谢璿又看张潮臣。    果然见张潮臣浑浊的老眼一亮,将二人关系及过往种种都抛到脑后,像个孩童似的兴奋的扯着他的衣袖道:“在哪?快带老夫去看看!”    ……    慕容卿衣与萧迟闲聊时曾谈论过,若是在南楚官员中推选先进模范,那宸王谢璿必定榜上有名,而且绝对排在榜首。    众人皆知,这位年轻的皇家子弟在朝中身兼多个要职,辅佐年幼的君主,上得权势,下得民心,虽然没有黄纸黑字的册封,但他确实是南楚朝堂上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南楚地大物博,颍州出锦缎,朗州出美女,而莱州则是南楚出了名的鱼米之乡,整个南楚近半数的粮食皆出于此地。    也就是这有着“天下粮仓”之称的莱州,春季闹山洪,夏季闹干旱,秋季闹蝗灾。忙得宸王谢璿三天两头就得往莱州跑,恨不得直接把王府搬到莱州去。    刚过完了秋天,想着冬天总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吧。    这不,北方的临江城还没落下一片雪花,南方的莱州就又是寒风又是暴雪,所到之处寸草不深,河流全部冻结,牲畜一夜之间全都被冻死,莱州一夜之间从富庶粮仓成了遍地冻死骨。    谢璿在某日夜里接到谕令又匆匆赶往莱州救灾,开粮仓,施义粥,拨银款,忙活了半个多月后总算是亲自打点好了一切事宜。    赶回到帝都时已是正月初十灯节前夕,谢璿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这让慕容卿衣不得不感叹服他为了收揽民心也是够拼的。    隆冬,北风凛冽刺骨,灰色的乌云在天空中奔腾翻滚,寒流从北方阵阵袭来,临江城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丞相府湖边的水榭中三个人围桌而坐,侃侃而谈。年迈的老者撸着胡须语重心长的说着,左边青色华服的紫眸男子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提出自己的见解,而另一个雪衣少年则坐在一边自顾自沏着壶茶。    “如今除莱州外,北方各州均受雪灾侵害,以往的方法只能解一时之急却不是长久之策。如今国库空虚,赈灾的银两又该从何处出?”张潮臣愁眉紧锁,关于这救灾之事他与朝中大臣商讨了几日也没有商定下来,现下又与谢璿商讨了半日也没有一点头绪。    他见慕容卿衣烧着壶茶水乐此不彼,脸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老夫想听听卿衣有何见解?”    被点名的慕容卿衣莫名一愣,随即垂眸淡笑道:“晚辈一介江湖白衣,哪里懂得朝堂上的事。”  张潮臣脸一沉,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你以为老夫真的是让你来煮茶玩?”    他深知慕容卿衣年纪虽小城府却颇深,心中的计谋才略比谢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他早已想好了这治灾之策眼下却跟他装起来了。    慕容卿衣一愣,脸上笑意慢慢收起,他早已猜到张丞相今日请他来是为了这治灾之事,所以他确实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放下沸腾的茶壶正色道:“须知使得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除了天灾还有一个因素——人祸。天降暴雪冻结河流,六畜不息,百姓食不充肠,此乃天灾。而后粮价抬升,赋税繁重,道路不通使得救荒受阻,赈济稍缓则使流离死伤者倍增,此乃人祸也。”    “依晚辈愚见,古有救荒之法可分十条:一曰备侵,二曰除孽,三曰救荒,四曰发赈,五曰减粜,六曰出贷,七曰蠲赋,八曰缓征,九曰通商,十曰劝输,十有一曰兴工筑,十有二曰集流亡。目前只要按照宸王殿下在莱州所用之法便可,待到灾情控制之后再减降粮价,减免杂役赋税,为百姓搭建安身之所,以及查实救济银两是否落到实处让百姓渡过难关。”    “再者就是赈灾银两不从国库出,又该从何处来?”慕容卿衣摸着下颌略微一想,突然想到什么对张潮臣人一笑:“晚辈倒有一法,莱州、颍州、朗州这些富庶之地富贾大商比比皆是,富可敌国者更是不在少数。但纵使这些富商家财万贯,也有一样东西是他们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名望和权力。”谢璿眸子一紧。    “历朝历代商贾的地位皆居于末端,所以朝廷只需放出消息说要在正宫门前立一块功德榜,凡是肯为灾区捐赠万银者皆可上榜名垂青史,而捐赠万金者则有机会推举一位族中杰出者入朝做官。”    谢璿紫眸一沉,淡淡道:“可商人不得做官,这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规矩。”    慕容卿衣狡黠一笑:“至于能不能真的做官,那还不是得看宸王殿下您了。”    听完他这番话张潮臣不禁拊掌大笑,眼中掩不住的狂喜,就连谢璿的脸上一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些方法环环紧扣正是眼下所需之策,慕容卿衣虽身在官场外但其谋略心计之深不可小觑。    “慕容公子比起当年倒是更多了份谋略啊。”张潮臣捋了捋胡子,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慈祥的笑意,眼中那份赞赏不似前辈对后生的赏识,倒像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自豪和骄傲。    想起张潮臣所说的“当年”,慕容卿衣清澈双眸中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    他初次见张潮臣是在一次宫廷宴会上,那时才十一岁的慕容小公子早已是众所周知的文武全才,他应皇上之邀以不久前的甘州大旱为题作了一首赋,在场之人无不颂扬称赞,除了张潮臣。    翌日,年少轻狂的他便拿着那篇赋跑到了丞相府请张潮臣指点一二。    不想,老丞相却说他赋中不写百姓流离疾苦,而是大肆赞颂那些从赈灾物资中贪图小利的官员,说他趋炎附势难成大器,不仅劈头盖脸地将他狠狠教训了一番,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的将他逐出了丞相府。    年幼的他回到慕容山庄后心里又是郁闷又是委屈,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于是此后每次入京都要到丞相府找张潮臣“理论”一番,久而久之他发现这位老丞相胸中果真藏有大智慧,便不再想着怎样从他那讨回一口气,而是一心想着怎样才能成为他的学生。    如今,虽然张潮臣还是不肯松口收下他,但也愿意教他一些东西了,足见他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闯了进来,面色紧张的附在谢璿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谢璿眉头紧蹙,一双紫眸冷意翩然:“居然有这等事?”    侍卫点点头又对他附耳说了几句,只见谢璿成熟稳重的面容刹间变成白色,紫色眸子惊恐圆睁,也不顾张潮臣和慕容卿衣在场,站起来一把揪住侍卫的衣襟厉声道:“确定是她?”    侍卫被他吓得一愣,随后连忙点头:“千、千真万确……”    不待他说完谢璿早已将他甩到一边一个箭步冲出了水榭,再抬头去探时早已没了踪影,只留翠绿的竹帘在寒风中摇晃不止,茶案上一杯流香四溢的雨前热气尚存。    慕容卿衣漫不经心的捧起桌上的茶壶,小心翼翼的蓄起一杯,殷红的唇勾起一抹绝美的弧度,深邃的眸中早已波浪翻滚。    一向稳重的宸王竟会在自己最为敬重的老师面前如此失态,看来一会儿又有好戏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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