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功名坊。 大清早,丞相府门前甚是热闹。 两辆红色的马车在府邸门前的街道上停了半个时辰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致使街道前后的马车进不来也出不去,路边的百姓也被干扰得做不了生意。 这一出虽然闹得人们怨声载道,但却没人敢上去讨个公道。 马车上整整齐齐的放着用绢袋包裹着的诗书画卷,这些得以重见天日的墨宝在温煦的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腐气,混合着绢袋上清香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并没有让人觉得不适。 慕容卿衣坐在堆积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书卷上,他着一袭雪衣,身披花色绒氅,前后摇晃着双腿兴致勃勃的看着底下乱成一团的小厮。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管事颤颤巍巍的小跑过来,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我家大人今日不见客,慕容公子还请回吧!” 慕容卿衣故作了然的“哦”了一声,随即又勾起一抹笑:“本公子仍是那句话,今日见不到丞相大人我是不会走的。” 老者并没有立刻回去禀报,一脸为难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们相府也有相府的规矩,公子别叫我们为难呐。” “说得好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慕容卿衣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从身下出一卷裹着红色布帛的书画,对着老者笑道:“看来今日本公子要见丞相大人还是得走江湖人的规矩。”他笑中带着讥讽,话中藏着让人摸不透的玄机,让老管事看得背后冷汗直冒。 慕容卿衣不再和他纠缠,眸子一寒纵身飞上相府的屋檐,身上花色绒氅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轻轻滑落,雪白的衣袂像一朵一尘不染的白莲在空中绽开,三千墨发随风舞动。 老管事以为慕容卿衣对他起了杀心惊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等他再次从众人的惊呼声中醒过来时,慕容卿衣早已不见踪影,也不知落在那个院子里了,只见老管事一边坏了坏了的嗟叹一边急匆匆追进去。 人人都说张潮臣虽贵为丞相但日子却过得勤俭节约,一切轻车简行。 话说一位尚书大人的府邸都如宸王府一般大,张潮臣家里仅是百余步便可走尽的几间屋。一个侍郎官尚且乘着三匹雪松马拉的车上朝,而他老人家骑着一匹毛色杂乱的老马就可以横走官场。 虽说深知其为人,但慕容卿衣这是第一次进他家府邸也被狠狠吓了一跳,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院子了。 四面青墙素瓦,雕梁画柱上的彩漆早已凋落,房屋普普通通鲜有华丽之饰,可他却觉得简陋之下却不落俗,而且对这里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 他随着感觉步入一片紫竹林,竹是四季常绿之物,寒风萧萧满园的紫竹依旧疯长,俨然一副无法无天的架势,他扶着修长的竹身,满地黄叶与雪白的衣角沙沙沙的摩擦着。 这时,一支低沉的萧声响彻竹林上空,一下子除去了眼前的阴霾,好似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那萧音悠扬婉转,意境昂扬,似幽兰吐气,又似雨后清荷,萧声突然夹杂了几分哀伤和无奈,凄清之处竟引得鸟儿阵阵悲鸣,慕容卿衣心中一颤,这曲子竟也是如此熟悉,似是在他记忆深处存在了许久一般。 他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匕首,倏地一下折下一节手指粗细的紫竹,灵活的手指用匕首在竹管上钻出几个孔眼来,这普普通通的竹子就被他三下五除二的削成了一管漂亮的小笛子。 慕容卿衣眉角一扬,抬起笛子放到唇边吹起,愉悦的笛声从竹管中轻轻飘出,竟与方才那支曲子半分不差,只是曲调少了之前的忧伤缠绵变得更加轻快一些。箫声果然随着笛声再响起,遥遥的与他合奏。 竹林外有一个小湖,湖里种了些单瓣红莲和迦楼国小白莲,时至深冬湖边的杂草早已枯黄,湖中花叶也已枯萎,只留着干枯的花朵和几片残叶孤零零的漂浮在水面上,只是主人不舍得摘去,留着这残像悼念什么一般,冰冷的湖水下红鲤成群结队游来窜去,又是另一幅热闹景象。 湖边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蜿蜒至他看不见的地方,冬日里难得有一丝阳光,惹人想卧在石头上懒懒的晒晒太阳。 而被阳光照得最温暖的湖边,一个衣饰朴素的妇人坐在轮椅上静看着湖面,她身旁的紫衣公子身长玉立,正是与他吹箫之人。 慕容卿衣一怔笛声骤然停住,对面的萧声也停了下来,不知这丞相府中竟有如此乐技如此高超之人。 慕容卿衣自幼才略过人,几样乐器也是手到擒来,时常有人感叹他那武痴家族竟也能出一个全才来。 对面吹箫之人似乎也对他很感兴趣,将玉萧收入怀中回头来寻他。 那身长玉立的公子着一身紫色华服,外罩一件亮绸面雪白对襟背子,乌黑亮丽的长发用玉冠束起,额前系着一枚晶莹透亮的玉珠抹额。英气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微微扬起,尤其是剑眉下那双魅惑人心的紫瞳,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 慕容卿衣并不是第一次见他,但这次还是被他天人般的容颜惊艳到。 宸王谢璿,无论在哪里他那双紫色眸子都能成为人们眼中的焦点。 谢璿的母妃是西域女子,天生金发碧眼美艳绝伦,而他却出乎众人意料的长了一双世间罕有的紫眸,听闻先帝见了他这紫眼睛吓得接连几日噩梦连连,险些听了国师的谗言把他当妖孽给处置了,好在先太后和张丞相纷纷替他求情才保住了这位皇子的小命。 谢璿见了一身雪衣的慕容卿衣似乎并不诧异,妖冶的紫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嘴角随即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一如往常温润如玉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慕容卿衣走过去微微俯首:“草民拜见宸王殿下。” 张潮臣是谢璿的老师,看来这老丞相说今日不见客八成是因为谢璿在这。 “慕容公子无需多礼。”谢璿唇角飞扬,紫眸中笑意隐隐:“没想到公子也在这里,今日丞相府可是热闹啊。” 慕容卿衣正欲开口,只见坐在谢璿身边一直木然呆愣看着湖面的妇人突然猛地转过来看着他。 那妇人衣着朴素,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干瘪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来,一双悲凉的眼睛布满血色空洞无神,一看便知病来已久。 她呆滞的看着慕容卿衣,绝望的眼中渐渐闪出星星点点的泪光,她嘴唇微微颤了颤,喉咙发出咳嗽似的声音。 她干枯的像树枝一样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轮椅的扶手,消瘦的身体不安分的抖动着似乎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慕容卿衣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心中再三确认后得出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谢璿也察觉到她的反常,眉头轻蹙蹲在她身边担忧的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一双干涸的眼睛只紧紧锁着慕容卿衣,根本听不见身边那人说的半字,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又是欣又是喜,粗哑的声音轻轻喊了一声“风儿!”便向慕容卿衣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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