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谢璿的马车在官道被拦截下。 “中郎将你到底想做甚?” 隶凫不耐烦的拉住缰绳,他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看来打一架势在必行了。中郎将有了太后撑腰一日比一日胆大妄为,日后定要让御影卫好好教训他一番! “隶凫大人莫要恼啊,听闻殿下的马车有异样,卑职只是前来查看一番。” 隶凫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何来异样?” 中郎将道:“血流了一路还不算异样?” 这时,帘子一动,谢璿捂着受伤的手臂走了出来,鲜血从指缝间涔涔渗出止都止不住。 中郎将顺势一看蓦地睁大眼睛。 车厢里空无一物! 中郎将心中咯噔一声,这怎么可能! 谢璿面露痛色,一双紫眸被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渗人,低哑道:“本王今日为刺客所伤,流了点血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殿下,殿下息怒!卑职也是为了太后娘娘的安危!”中郎将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算盘落空,此时保命要紧! “有功夫来怀疑本王,不如去抓刺客!”谢璿冷冷瞟了他一眼,“还不快滚!” “是是是,卑职这就滚!”中郎将飞身上马,不消片刻便带着人马逃得无影无踪。 谢璿心中一松,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倒了下去。 隶凫扶住他叹道:“殿下这又是何苦呢!” 他嘴角无力地颤了几颤,怅然道:“她是我五年前拼死救下的孩子,也是卫家那场浩劫中唯一活着的人。” 他在心里藏了八年的人,却从未知道过她的名字,只听得她娘唤她一声芸芸,殊不知芸芸即是匀匀。 谢璿涩然一笑,紫瞳中水光潋滟:“竟是天意弄人……” 自他带兵抄了卫家满门那一夜起,此生注定与她背道而驰。 …… 夜半,乌云蔽月,大雪如席。 慕容卿衣抱着卫梓匀穿梭在功名坊的屋檐间,怀中人气息微弱,全凭他的内力吊着一口气。 丞相府门前,一只旧灯笼摇摇晃晃,闪闪欲灭。 三朝元老的威望,又有当朝摄政王做靠山,如今全城只有这里最是安全。况且卫荀曾是张潮臣的得意门生,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慕容卿衣使了个眼神,莫熵跑去敲门。不过多久,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开了门,他穿着深色中衣,披一件单薄外袍,看上去还未就寝的样子。 张潮臣上下打量这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躺着,奇道:“慕容公子,你们这是……” 莫熵焦急道:“事态紧急,来不及跟您解释了,还望大人能让我们入府避一宿……” 张潮臣却是砰地将大门一闭,只留一道缝隙:“哼,别把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事牵扯到我府中来。” “大人!她是卫荀的女儿!” 大门嘎吱一开。 “什么?!” …… 绕过长廊,进了最偏僻的一间厢房。好在府中人少,并未惊动他人。 不过多时,莫离抓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从房檐上跳下来,那老头儿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年轻人,稳重点啊,老夫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你们……”被慕容卿衣冷脸瞪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硬着头皮过去替卫梓匀诊脉,半晌,摇头道:“内伤这么重都快死透了,救不活了救不活了。” 骨扇往掌心一敲,慕容卿衣抬起眼:“倘若救不活她,老谷主您也别回药王谷了。” 青炎心中甚是凄苦,面上却不敢露出难色,皮笑肉不笑:“额呵呵,老夫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天底下哪有我药王谷救不了的人治不好的伤。肯定能活,肯定能活!”又讪笑道:“那……少主你与我孙女青瞳的婚事……” 慕容卿衣眼睛眯了一眯:“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青炎呵呵干笑几声:“没,没。” 欲哭无泪啊!他好歹是药王谷谷主,在小辈面前却毫无威严,毫无面子,毫无发言权! 都怨他那个宝贝孙女闲着没事玩什么逃婚啊,若是当了慕容家的少夫人,慕容卿衣这个臭小子还得乖乖喊他一声爷爷呢。 …… 当晚,相府书房慕容卿衣和张潮臣促膝长谈,彻夜未眠。左厢房烛火一宿未灭,房门紧闭,直至清晨才打开。 慕容卿衣站在檐下看雪,手捧暖炉暗香四溢,貂裘加身,回头一看是莫离,青炎跟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踱过来,眼皮一搭一搭,哈欠连天,可见是真的忙活了一宿。 慕容卿衣问:“老谷主,卫梓匀如何?” 青炎打了个哈欠:“救活了一半。” 慕容卿衣愣了愣:“一半?” “若是能醒过来便没什么大碍了,若是醒不过来呢……”他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老夫也无力回天了。” 慕容卿衣挑眉,讶然:“合着您不想回药王谷啊?” 伸懒腰的动作蓦地顿住,青炎抽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年轻人,不要逼老夫。”转眼,又信誓旦旦道:“三日!三日之内必醒!” 慕容卿衣失笑:“必醒?” …… 慕容卿衣深知青炎的话看似可信,实则不可尽信,于是也就没当真。 卫梓匀悠悠转醒已是六天之后的事了,除额头上留下一道淡疤,皮外伤皆已痊愈,内伤重了些,还是会不停地咳血。 终日死寂的棠梨居里来了一位金贵病人,不免比往常热闹了些。 只是醒来后滴水不进粒米不沾,凡是送来的食物统统扔出门外,屋子里的东西也被她毁得差不多了,任谁与她说话都只是一副呆滞模样,全然不予理会,这让一干青衣很是头疼。 直到慕容卿衣出现,她那一眨不眨的眼睛才稍稍转了那么一转。 “你这算是报复吗?”慕容卿衣扫过屋内一片狼藉,皱着脸幽怨道,“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我捡回来的。” 真是低估这女人了,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还这么任性妄为! 卫梓匀抬头看了他一眼:“杀我的人也是你。” 他无话可说,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肉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喝粥。” 卫梓匀偏开头:“我妹妹在哪?” 慕容卿衣低头搅了几下冒香气的肉粥:“我并没有打算动她。”袅袅雾气中看不清他低垂的眼,只听他凉凉道:“更何况以你的玲珑心思又怎么会不把她的安危算进去。一直以来,你用沧山雪的假身份留下各种漏洞和线索,让我去查一些根本查不到的东西,好让你那些个同谋有喘息的机会,这招虽不怎么高明,但不得不说确实很有效。” 心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翻涌起来,卫梓匀冷笑:“连这些都想到了,慕容公子这算计天下人心的本事还真是高,我卫梓匀自叹不如。” 慕容卿衣倾身定定的看着她,温声笑道:“算计天下不敢当,算计你还是绰绰有余。” 她看着他,不再说话,房间一时静得诡异。 “明日我便将你送交刑部,你好自为之。”慕容卿衣将粥碗搁在桌案上,撂下一句话起身往外走。 “慕容卿衣!”她嘶声喊住他。 她掌中还握着他送的白玉梨花簪,可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亦或许,根本就不曾为谁停留过。 他停下,并不回头。 眸中泪光打转,半晌,她涩然道:“你对我……当真就没有半点……” 没有半点情? 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但说出口的终究只这一句。 良久,慕容卿衣缓缓回头,漂亮的凤眸深不见底,一袭白袍飘逸出尘。 他怔了一怔,突然笑了。 “逢场作戏而已,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咔擦—— 梨花簪子折断了。 …… 南楚天元五年冬,慕容山庄少主卿衣头角峥嵘,才智无双,大破行宫刺杀案,一举歼灭卫贼余孽,救驾有功册封赤凌伯,赏黄金万两。 至此,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刺杀案得以终结。 皇城,凤鸾宫。 慕容卿衣惬意的靠在躺椅上看书,刑部一众官员坐在两侧翻着卷宗。 刑部侍郎道:“慕容公子,这结案卷宗还有些问题。” 慕容卿衣从书中抬起眼:“什么问题?” “按规定刺客应交由我刑部处置。” 慕容卿衣云淡风轻道:“刺客已伏诛。” 刑部侍郎一脸为难:“这……即便只剩尸首也该交给刑部才是……” 慕容卿衣不耐烦的放下书,冷着脸一字一顿:“我说了,刺客已伏诛,尸首已抛于荒野。大人难不成在质疑我的话?” 刑部侍郎冒了一身冷汗,呵呵干笑:“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将刑部的人打发走,大殿左侧凤凰锦屏后面站了许久的女子才缓步走出来。她头戴凤冠,一袭大红锦衣,庄重中带着妖娆,凤眸一转,露出妖冶的光芒。 慕容蕖站在躺椅后,纤纤细指拂过慕容卿衣面颊,绝美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卿衣这桩案子办得真是漂亮,不如就留在京城帮姐姐吧。” 慕容卿衣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合上书,仰头苦恼的看着她:“姐姐明知我心在江湖,不在这官场。若非要我就在这里,还不得把我活活憋死。” 慕容蕖不便再挽留,柔荑细指往他脑门上轻轻一戳,宠溺笑道:“你这家伙,真是拿你没办法。”说话间她拉过慕容卿衣的手,将一枚金制爵印放到他掌中,“不过,这赤凌伯的身份你可不许推辞,将来指不定有用。” 慕容卿衣嘴角噙起一丝笑,不接话,心口却冰凉冰凉的。 自从得知伪造奏折的另有其人,聪慧如他,不过多时便想明白了。放眼整个南楚王朝,能将奏折伪造得分毫不差,并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到凤鸾宫里的,只有当今太后一人。 若真有居心妥测之人他尚不担心,可若是贼喊捉贼那就没意思了。 慕容蕖如此费尽心思 的嫁祸卫梓匀,无非就是想让他去查卫荀案,可见这桩旧案的背后一定牵扯着什么让慕容蕖在意的东西。 只不过,这其中到底牵扯着什么他根本没心思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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