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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期以双手握住他掌痕分明的手掌,她的肤色白皙,他的手掌皮肤略显粗糙,色泽也略深。    赵豫戈感觉到一双柔荑的触碰,心头一颤。她此时此刻刚刚哭过,眼皮泛着粉红,眼里水光盈盈,眼里的空洞更甚以往。宽大的里衣穿在身上,许是因为手臂消瘦,一截袖管显得空荡荡的。    她的样子,让他想起从前他还在长安肃王府的时候,雨后天空灰蓝,窗外那一只被雨打湿的海棠,在风中飘摇颤抖,上面沾的残雨好似玉碎一般,点点坠落。    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无疑是美的,然而,比她更美的女子,自己不是没有见过。    他也时常问自己,为何会对她动心?    现时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何会被她吸引,就像一处水涡盘旋的深渊,被吸引着一直向下沉溺。    大抵不过是因为她那一双教人不忍看的眼睛,里面满满全是细碎的郁气,好像看你一眼,顷刻就要落下泪来。她全身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寂,茕茕孑立,我见犹怜,好像全世界没有人可以让她重新快活起来。    所以,他下意识的想要照顾她、保护她,也下意识的逼迫她、动摇她,想让她重新做回那个活泼明朗的徐云期。    徐云期摩挲着他有些粗粝的手掌,半响,空洞一笑:“将军,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自嘲道。    她看向纱帘外摇曳的烛火,那种神情让赵豫戈觉得,她好像离他很远。他沉吟,摇了摇头道:“不,你只是…”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飞蛾扑火,只是太可怜。    他没有再说下去,她如此难过,让他心里渐渐涌起一股怒火,伴着痛感和怜惜一起灼烧着胸口。    徐云期神情惘然:“很小的时候,阿兄总是在外奔波游学,常常不在家中,我有时十分想念他,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夜里哭闹不止。嬷嬷不解,只以为是我调皮不肯入睡…”    “我见周府的三姐和表兄都有父母,我和阿兄却没有,心中十分失落,便缠着嬷嬷和阿兄问个不停。嬷嬷每次都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阿兄则告诉我有他在便够,不准我再问。”    赵豫戈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忽然,徐云期好像想到了什么,朝赵豫戈展颜一笑道:“对了,阿兄那个时候也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说以后会护我周全。”    她摇头苦笑:“我却不听,在家里大闹一场,在地上铺着的竹席上打滚,不依不挠,哭得嗓子都哑了。”    “阿兄那个时候也不过才十几岁,为了重振门楣忙得不停,没有父亲照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遭人嫉恨,在外受了同辈不少折辱。他见我那时哭闹的样子,竟然也红了眼睛……我被吓了一跳,从此不敢再闹……”    赵豫戈听着她的一字一句,心口突突地跳着,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那时他在的话,她是不是会好受些?而后,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久远记忆也忽然冒了头,有一段时候,他好像也不太好过,而且,他还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兄长。    其实今日他会饮酒,除了因为徐云期一事,还有远在长安的肃王府此时的境况,亦让他心乱如麻。    这个自怜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立马按压了回去,这样的软弱,不可以出现在他的身上。    赵豫戈闭了闭眼,干涩开口道:“都过去了…”好像也在告诉自己,都过去了。那些在王府里的灰暗日子,也都过去了。    徐云期垂下头,乌黑墨发倾斜下来,双手用力攥住他的手,半响,声音低低道:“那个时候,只有晏昔…我只有晏昔…我只有他一个,只有他一个…”    是,她只有他一个,却被老天无情拿走了,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她泣道:“我不要兄长口中的护我周全,日夜待在宅子里,锦衣玉食,就是周全?”她这句话虽是激动所致,可也算是肺腑之言,她不要任何人的护她周全,他赵豫戈的,她也不要。    她太缺乏感情,所以只要一朝得此,便甘之如饴。只是,那到底是否是情?还是只是虚无执念?    她的喉中发出一阵呜咽声,面上表情如痴如狂。    赵豫戈如被猛然重击,僵立在了当场,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做的这些事情,救她,帮她弄清晏昔的死因,竟都是杯水车薪。她还是无法忘却那个人,更无法接纳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突然十分疲惫,整个人好像累极了。    她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掌,像两片柔软的羽毛轻抚,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在他身上凌迟。她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句子:“将军,我…知道,你对我好,多谢你。”    “可是我放不下,我不能。”    赵豫戈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只觉得不想再多听一句,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他猛然站起身,扭头不去看她,他双眉蹙起,眼里闪过一丝狰狞,他还以为,刚刚自己是打动了她的,却不曾想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    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中涌起,他骨子里极其自负,对看中的东西志在必得,也自问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花过这许多的心思。    此时败给一个已死之人,岂是一个意难平足以形容的?    他道:“别说了,你累了,休息吧。”    徐云期见他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知道要来的总是要来,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朗声道:“将军,你我二人也算是共患难了,你对我照拂颇多,我无以为报。今天我与你说了这许多的话,你该是懂得云期的意思,将军人中龙凤,云期实在是高攀不起。”    话音一落,她竟有些不敢去看他。是不敢,还是不忍,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帘外的那个转身欲走的人被这句话立在了那里,脚步竟似再也移不动分毫。她看到他的肩膀动了动,似乎在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回头。    而他终究是没有回头。    一直到他走出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远到再也听不见了。徐云期才慢慢拢了拢乱发,抬袖抹了抹被泪痕灼痛的脸,躺下,阖眼。    辗转反侧,最后终于睡过去。    这一夜,竟是无人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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