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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藏书库,顾兰亭一行人依然忙碌着。经李六一事,覃学士为了对顾兰亭予以表彰,便又给藏书库指派了两名得力的书吏,与顾兰亭他们一同整理典籍。    不过顾兰亭没在记录书籍编号了,她在搬书。    经《金刚经》失窃一事过后,翰院上下均对藏书安全一事分外忧心。顾兰亭便提出把善本、孤本、珍本都放进百宝阁里,直接落锁,以后除书籍晾晒时,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取出。    百宝阁是藏书库二层的一种名贵书架,采用用水曲柳制成,设计别致精美,且涂有大漆,防虫防火,但因为有厚重的门且在二楼,放置不便的原因,只放了部分珍本。    把珍本都放入百宝阁,此法甚好,翰院上下和两位学士自然都是同意的。    于是覃学士便叫顾兰亭和杨遇安两人亲自去搬那些珍本,他怕别人再把那些经书弄乱了。    顾兰亭终究是个女儿家,那些珍本又大又厚,她不过搬了百来本,就有些吃不消了,满头的汗。    “顾兄,你没事吧?要不你坐下歇会儿?”杨遇安看顾兰亭脸都白了,吓了一跳。    “没事,不过,我还是歇会儿吧。”顾兰亭大声喘着气。    “顾兄,你这身体也太不强了,平时有没有做什么锻炼,骑马练剑什么的?”杨遇安递给顾兰亭一杯茶,问道。    “没有。”顾兰亭边喝茶边淡静答道。    “我就知道没有,顾兄要多多锻炼,才能体坚色净啊,古人言少年骑马入咸阳,鹘似身轻蝶似狂,顾兄会骑马吗?”    “你知道的,不会。”顾兰亭苦笑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会骑马,夸官那次连马背都上不去。”一想起那天顾兰亭死活上不了马背的场景,杨遇安就想笑。    “你怎么又取笑我?”    “那倒没有,改日我教你骑马啊?”杨遇安觉得,顾兰亭哪儿都好,就是身体太弱。所以,他要帮她去了这缺陷。    “还是算了吧,我怕被马儿颠死。”    “这是什么话,我跟你说我的马术很好的,周缨的马术都是我教的,她现在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正好快休沐了,我们一起去骑马啊?”美人在侧,挚友并肩,策马长安,想来便叫杨遇安心中畅快。    杨遇安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经把顾兰亭当挚友了。    “那更算了,你还是跟周大人骑马吧,我可不愿旁观。”她顾兰亭怎么着也是个识眼色的人,她可不愿意打扰人家郎情妾意。    “你这分明是懒……”    顾兰亭又搬了百来本,实在是受不住了,便叫了高安继续来搬,她下去记录书册。    她下楼时还听得杨遇安跟高安吐槽她懒,说她不愿意骑马射箭,身体才这般弱。    对此她也很无奈啊。    搬了一天,千余本珍本终于全都搬到了百宝阁,落上锁,顾兰亭松了一口气,以后都不用怕被偷了。    顾兰亭把钥匙交给了覃学士,覃学士看她疲累的样子赞了她几句,叫她快些回去休息。    出门时顾兰亭正好遇上李柽,两人说了几句。    “顾兄没事吧?这脸怎么都苍白起来了,哈哈,倒像是个白脸了!”李柽一向爽朗不羁,又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顾兰亭的肩膀,顾兰亭避之不及。    “不过是今日搬书搬的太多,无事,李兄的《圣典》修得怎么样了?”    “唉,修典之事甚是繁杂,我这不是来问问覃院士,能不能叫廖修撰他们也参与进来嘛!”李柽边说着边往厅里看。    “那李兄可要多加勤勉了,以李兄才能,定是没有问题的。李兄快进去吧,一会儿覃学士该散值了。”    “好,那就承你吉言了!”    看李柽进去,顾兰亭也离开了。李柽还是老样子对她咧着嘴笑,可顾兰亭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一入官场,他们便不再是当年互相欣赏的文人,而是各有图谋的对手了。    他眼里有野心,他想平步青云。巧了,她也想。    顾兰亭回了状元府,小厮告知他刚才柳还行来过了,本来他要等她的,因衙门有事就先走了。    小厮还说柳还行给她带了一坛酒,她揭开一闻,荷香浓郁,竟然是一坛上好的琼花房。    晚饭后,顾兰亭看柳还行是不会来同她喝酒了,便一个人在院子里喝起那坛琼花房。不知为何,她很馋这酒里的荷香味道,一连喝了好几杯,竟还觉得不尽兴。    这琼花房产自江南,以人间天堂苏杭水乡的白莲莲叶为主要原料,辅以十九味中药,经破碎、发酵酿制而成。    琼花房所用的白莲,又称碧降雪,乃莲中魁首。顾兰亭喝着清香怡人的酒,人仿佛游曳在十里莲塘,但见莲花风姿绰约,游鱼戏于莲间,好不惬意。    顾兰亭酒喝得正欢快,耳边听得一阵风声,有人翻过墙落到了院子里。她看那修长的影子,便知道是谁了,说话时连头都懒得转。    “你怎么不走正门?”    “这样进来……快些。”李勖笑道,走至顾兰亭身前。    石桌上落下一片阴影,顾兰亭提起酒杯,准备邀来人喝酒。    “喝酒……吗?”顾兰亭顿了一下,眼中背对月光那人,宛若神祗。    他今日穿了一身殷红色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袍子,外边披着一件玄色蟒纹织锦斗篷。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贵气中隐含着雍容和煦,教人不敢直视。尤其是他额前落下的两绺墨发,让他整个人生生从清贵里生出几分媚色,却又媚而不妖,如这庭上空灵明澈的月光一般,摄人心魄。    他眼中开了桃花。    “你今日怎么这么好看?”    “《战国策》有言,为悦己者容也。”    他笑,美眸再生月华,顾兰亭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从戳破喜欢之后,他越发直接了。她承认她听了心里很欢喜,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给他斟了一杯酒。    李勖晃了晃杯中晶莹的液体,问道:“你……喜欢喝琼花房?”你还同六年前一样,喜欢喝琼花房?    “琼花房口感醇厚甜润,柔和不烈,甜绵适口,回味悠长,可谓酒中珍品,当然喜欢。”    “顾兰亭,你可记得这琼花房有个故事?”    “记得?未曾记得,你且说来听听。”记得二字,让低头喝酒的顾兰亭有些恍惚,再抬首,面前人已经放下酒杯缓缓开口了。    “多年以前,扬州河岸曾住过一位豆蔻年华的姑娘,酿得一手好酒,最好的便是这琼花房。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知多少人沉醉于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沉醉于这两岸的甘醇酒香。可任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那姑娘却从来不为所动。直到有一日,她偶然望见了对岸吹笛的少年郎,一溪笛声,便叫她醉了心魂,从此害了相思,日日不寐。”    “后来呢?”    “后来……她很幸运,那少年也闻得了酒香,终有一日到姑娘那里买酒,一瞥惊鸿,爱上了姑娘。之后他便日日来买她的酒,与她酿酒品茶,吟诗作赋,共度时光。很快,他们便相知相许,私定了终身。只是好景不长,过了两年,那少年便要进京赶考去了,他许她白头之约,答应她金榜题名后必然回来娶她。”    “再后来呢?”顾兰亭有些醉了,不知是醉于酒,还是故事。    “再后来……她还是很幸运,她年年酿着琼花房,等着少年郎,从春衫豆蔻等到了雪满白头……”    顾兰亭并没有质疑李勖说的幸运,因为她觉得,能为爱的人守一生的心,也算一种幸运。一个人守一寸心,一寸心等日月明,试问世上如侬有几人?    “顾兰亭,你猜她等到了吗?”    顾兰亭此时已有九分醉意,可听得李勖问她,脑袋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她趴在桌子上,边晃着面前的空酒杯边答道:    “没有,那少年郎金榜题名,娶了别人,她等不到了。所以,后来她在琼花房里加了十九味中药,是为相思汤,为解相思病。”    “你怎么知道了?”李勖握住了顾兰亭的手,眼里有急切的光。这个故事,同窗之时,他曾与她讲过。她此刻,是记起来了吗?    顾兰亭微微抬起头,垂眼定定地看着李勖,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像是有幽远的叹息。    “我好像,好像……以前就听别人讲过这个故事。我记得,当时我还替那姑娘惋惜,说她有那么好的手艺,何必等呢!”    她悠悠说着,忘记了面前人还握着她的手。    “那若是你,你会等吗?”    “当然不会,他一年不回来,两年不回来,三年再不回来我便要嫁别人了!他敢娶别人,我就敢去爱别人。”    李勖心中一窒,握紧了顾兰亭的人。    眼前的人,耳边的话,都同记忆重叠起来。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问她,她也是这样回答,不曾少一个字。    他还能想起当时她脸上的笑,语气里的认真,像酒一样醉人。    “阿昶,你不能娶别人,因为我不会像那姑娘一样傻傻等你。”    “别担心,我此生,非你不娶。”    顾兰亭此时已醉了,眼睛眯了起来,她看李勖眼里泛起了水光,却不愿去猜他在想什么,而是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去抓他额前那绺头发。    可还没抓到,她就闭上了眼睛,醉晕了过去。    他握住她落下的手,才发现竟是冰凉冰凉,便起身把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灯影绰约,杏花如雪,相思情冽,他一杯一杯,将往事一点点打结。叹一句当年的无邪,如今都变成眸中的月光心上的血。    故事里,少年郎欠了姑娘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故事外,阿昶欠了沈兰亭一个解释数年相思。    浮华空,忆成重。愿君心,似我心,仍可诉情衷,仍可两心同。    “我此生,还是非你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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