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的盯梢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亲自赶来的赵元朗识破了。 “哦?你们倒是动作快。” “赵叔,您来这里做什么?”韩明潇明知故问。 “你们都找到杜炎这里了,还问我干什么。”赵元朗回应道。语调平常,大概是对这几个孩子有了一定了解,也就不再介怀了吧。 “那赵叔您找到证据了吗?” “没有,不过事关重大,我要先和他聊聊。” “可以带上我们吗?赵叔,我想见识见识秩序师办案的风采。” 赵元朗看了一眼道观,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你们现形跟着吧,不要乱说话就行了。” 就此三人随着赵元朗进入道观,杜炎仅是打量了一眼,就侧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带他们进入了后院一厢客房。 “阁下是本地秩序师吧?”待众人落座,杜炎细致的给每人斟茶,面上仍挂着待人接物的温和笑容,语气也仿佛只是在询问对方遇上何种困难,需要何种符纸一般。 “嗯,阁下眼力很好。”赵元朗细细品味口中清茶,慢慢道:“茶叶味涩,煎茶这种事急不得,需沉心静气恰到好处才行。” 杜炎却似没听懂一般回道:“在下不善茶道,茶水于我而言只是润喉之物。分不出好茶坏茶,怠慢了贵客。” “既然如此,那咱们聊一聊今早方府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听人说过了,实在是一桩惨案。唉,人到中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人生大苦。” “杜公有家人孩子吗?” “没有。在下云游方士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免得耽误了姑娘家。” “听说杜公曾在方府住过一年半载?” “嗯,最初是方老夫人说家宅不宁,让我做法驱邪;后来蒙方侍郎赏识,在他门下做了个闲饭先生。” “那为何做得好好的又走了呢?” “想必阁下还要问为何又突然回来,在此干脆一并作答。当时方府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看不过去,跟方侍郎有些意见冲突就离开了。现下回来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些年成都府祸事不断,我想您一定比我更清楚。” 韩明潇听这两人密不透风的言语交锋,也没想到杜炎三言两语轻飘飘就将球踢了回来。赵元朗面上仍是丝毫未变,狭长的眼睛看着杜炎,淡淡回应道:“想不到阁下如此宅心仁厚,是放不下这数万百姓吗?” 他没有给杜炎回答的机会,又自顾自接上一句:“若真是放心不下,又为何要将全城百姓置于恶灵的危险之下?” “您的意思是说成都府现在有恶灵在逃?”杜炎一副惊诧的表情反问道,“若有任何用得上在下的地方,不妨直言。” “杜公还要继续装下去吗?半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知道,那时你给方姑娘的药并不致死吧?只能让她假死几日,醒来后却发现身处不知何处的棺材之中。杜炎,你考虑过方姑娘的感受吗?” 杜炎低头看着白瓷杯中青碧的茶水,端至鼻尖轻轻嗅了嗅:“正是因为考虑过,难道赵公认为月妍甘心就这样死去?” “月妍是那么烂漫可爱的孩子,我几乎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可……”杜炎沉默了一会,避开众人的视线,缓缓说道:“她不在我这里,你们放心,月妍这孩子善良,不会滥杀无辜的。” 赵元朗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杜炎的话。不过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良久,他说:“当作女儿?好不容易解脱了,你却让她独自面对更深的黑暗,将她困在仇恨里永世不得超生……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韩明潇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好像明白了爹爹和大哥从不在她面前露出疲惫的一面,也不和她讲公务的原因。“哥哥的小丫头,要一辈子无忧无虑过下去才好。”她想起哥哥的话,原来其中包含了那么多她没有看到的痛苦。 杜炎未对赵元朗的话作出任何反应,如同一尊石雕般面无表情的坐着,只在客人们走的时候起身做了个送别的手势。 “赵叔,对不起,前些日子冒犯您了。” “哦?想不到你这个小丫头还学会道歉了。怎么冒犯了?我倒是不记得。”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小家伙。”赵元朗也难得显露出一丝父亲般的柔情,“天色不早了,城里危险,你们都到赵府去住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季儿说。早点回去,晚上别乱跑,我要在方府待上几日。” 韩明潇乖巧的点了点头,目送赵元朗离开。回头问远山他们:“我们真的去赵家住吗?” “嗯,走吧,去客栈收拾收拾。”现在赵府空虚,而结界只能防住灵,难保不会有人趁虚而入。再者,这也是个进入赵家宅邸好好观察一番的机会。 “赤和司庐他们还是先住在客栈里,万一城里发生什么也有个照应。”陈清昀附和道。 赵季这个人也是真不记仇,看到韩明潇到来仍是满心欢喜,热情的叫人帮他们安排住处。至于那两个小白脸,虽然不太乐意,不过既然是父亲的意思也只得客气一些。赵夫人是个和顺的女子,话不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话语气柔柔弱弱的。宅邸里的其他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单是这样默默观察并不会发现什么。 夜半,远山突然醒了。 莫名其妙没有任何理由的醒了,既没有特别的声响,也没有做梦。这样的时候很少,不知道为何,也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困意。他从小所受的训练中,有一项便是毫不在意周遭环境的深眠,且身体机能还保持着警戒。 这一次,大概有什么不同。远山干脆起身,走到庭院里来。月华如练,淡淡的笼罩着世间。夜气还有些清寒,如同寻常,没有任何不详的气息。 跟方月妍有关吗? 远山并非没有处理过与恶灵有关的案件,有为了泄一己私愤就将人炼成恶灵帮自己复仇的混蛋,也有乱葬岗里自然形成的恶灵…… 他漫无目的想了一会,还是毫无困意,干脆在院里训练起来。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司庐匆匆跑了进来,见着远山低声招呼道:“远公子,出事了,牛轱辘老街那死了三个人。刚发生不久,我让赤他们在附近守着了。” “也是恶灵做的?” “嗯,三个年轻人,尸身倒是整洁,就是耳朵都没了。” 耳朵? 远山一边思虑,一边顺手指了指陈清昀的房间,他要先到现场去看看,趁现在还没有更多的人知道。 天色微明,行人很少,只有些早起摆摊的商贩们在做着开铺准备。远山悄无声息的经过他们,走进了一条破旧的小巷深处。年轻人们住在尽头几间徒有四壁的屋子里,想来是从远处村落到县城里找活儿干吧。屋子虽然简陋,但被仔细打扫过了。灶台旁边有一堆劈好的柴禾,篮子里放着几颗白菜,一点青菜叶子。他们都穿着朴素但算得上整洁的粗麻布衣服,年轻人的面容也是干干净净,看起来温和敦厚。几个时辰前,想必还有一颗热血跳动的心怀着对未来的憧憬。 三人都还保持着睡着的姿势,除了不再有呼吸声,头颅两侧鲜红可怖的血洞里已经凝结的血水以外,他们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该起来干活了。 这样的年轻人会做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吗? 没有挣扎,死亡时间也不超过两个时辰。留在道观的附灵纸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恶灵到底藏在哪里? 赵元朗是在远山之后到达的,他沉默着四处查看了一遍,低声说道:“还是来迟了一步。” “前辈,这三个人……是抬棺人吗?” “嗯。”赵元朗负手伫立,抬头望着即将破云而出的一轮红日。晨风将他束在脑后的长发扬起,形销骨立的背影看起来像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远山无法体会到他心里的感受,只是第一次觉得秩序师这份无法选择的责任,也许真的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不过时间并不给赵元朗走神的机会,他匆匆和侍卫交代了几句“仔细善后,如果找到他们的家人就说是被盗匪害了,给些补偿,不要造成恐慌。”就走了。 陈清昀和韩明潇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周遭的人也许都不会发觉这里曾经住了三个外乡来的年轻人。偌大的城市里,少了三个默默无闻的人,的确不是什么能溅起水花的事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彻底被遗忘。 “余山,这里发生了什么?” “死了三个抬棺人,我向赵前辈求证过了。” “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嗯,赵前辈也许还知道一些。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复仇,那下一步应该还是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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