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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小 花 牤    王正正放心不下,□□那天还是到会场去了。见到台上没有四舅,在会场后面待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不料,在会场外边碰到了方华。方华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意外的相逢让两个人又惊又喜,都很兴奋。  王正正“你咋也上这儿来了?”  方华“听说他们今个开□□会,要我老姑父上台陪斗。爸爸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王正正“没啥事,我也是为这个来的。四舅没在台上,造反团的阴谋没有得逞,看来世界并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回去吧。”  天巳经黑了,会场前飘起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花。灯光下,鹅毛般的雪花显得格外洁白。雪花只在空中有,落到地面上便踪影皆无了。  方华“天一点都不冷了,怎么下起雪来了?”  王正正“节气到了,下点好啊。”  方华伸出手掌,落到掌心上的雪花很快就化了,不见了。方华愉快地说“多么温暖,要是整个冬天都这样暖和,那该有多好呀。”  王正正“现在的冬天比我们小时候可暖和多了。”  方华点头“是的。”  两个人谁都没有离去。他们一边欣赏着初冬温暖润泽的雪花,一边说着话,从桔色的窗口前慢慢地走过。  在通向铁道口的小桥上两人走走停停,方华向王正先诉说串联时,她如何去艺术学院找他,空空荡荡的校园又让她如何失望。  王正正告诉方华自己的求学路上,为了保住学籍所遭受的种种屈辱与磨难。没想到学籍保住了,可他却心如死灰。为了可怜的尊严,最后,他又自己把自己开除了,不想在那里苟且偷生,毅然绝然地离开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回到给他无限温暖回忆,日思夜想的故乡。  梦想的破灭,无所适从的苦闷和徬徨让两个青年感到痛苦和绝望。但是,苦难却压抑不住他们青春肢体中旺盛的生命力。他们需要爱,更需要为人献出自己的爱。他们痛苦的倾诉,此时都成了两个人涛涛不绝的情话。  沿着与小河平行的铁道线,他们走向灯火通明的小站。在路灯的光圈中他们眼睛对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对方。争先恐后地诉说着,津津有味地倾听着。那种完全为对方所吸引,燃烧着青春激情的明净双眸,动人的笑靥。那种只有恋人间才有的你呼我应的心,那种不是在地上走,而是在天上行,几乎融到一起难以再分开的感觉就这样神速而又不可思议地征服了两颗年轻的心,让他们难以自己。  那个晚上,两个人要是想拥抱,一定是都不会为对方所拒绝。所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没有谁会怀疑这一点,不过,两个情中人却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间,在家乡狭长的谷地上他们绕了一大圈。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住宅区,却忘记了家门,忘记了时间,又回到巳经没了灯光的□□会场。可是,两个人还都不想回家,沿着先前走过的道路又走了下去。    周少智“跑腿儿哥,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整天揹个破口袋各哪儿转悠什么?”  跑腿儿哥“别老哥、哥、哥地叫我,你比我大好几岁呢。”  周少智“咱们这可不是城里,穷得连破烂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东西舍得扔,让你捡?”  跑腿儿哥笑笑,从怀里摸出个瓶子给周少智看。  周少智“捡的?”  跑腿儿哥点点头。  周少智“一个破瓶子还当个宝儿了。”  跑腿儿哥“还有不少酒呢,你看看。”  “好酒谁舍得扔,说不上是谁灌的马尿。”  跑腿儿哥“是好酒,我不唬弄你。不信,你尝尝。”  周少智嚐了一口,马上就吐了出来“这哪是酒啊,是正经的马尿。”  跑腿儿哥“这可不是马尿。”  “不是马尿,也是不知从哪个猪食缸里灌来的酸泔水。别唬弄老高丽了。”周少智说着就把瓶子远远地撇了出去。  “哎—呀,你怎么给扔了呢?” 跑腿儿哥心痛得皱起了眉头,赶忙跑了出去,把瓶子又捡了回来。瓶子挺结实,没摔咋样。他把瓶子擦了擦,又揣进怀里。  周少智“别喝了,喝坏了肚子,没人给你治。”  跑腿儿哥“这是洋酒,洋酒都是这个味儿,你看瓶子上连一个中国字都没有。”  周少智“洋酒?在哪儿捡的?”  跑腿儿哥“燕老大家大门口的灰堆上。”  周少智“真的?”  跑腿儿哥“唬弄你干啥。他也说这不是马尿就是酸泔水。你们都不懂,不识货,遭践好西。”  周少智“臭小子,买酒孝敬人也不尝一尝,挑一挑。这回,拍马屁拍到蹄子上去了,白遭塌钱了。”  跑腿儿哥“哎,你们都没这个口头福啊。”  周少智“还真没看出来,你倒还挺有口头福的”  跑腿儿哥“周哥,算你说着了。我弟弟在市烟酒公司上班,上他家各种酒挨样喝,不信你跟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周少智“不去,不喝马尿。”    方老大叼着小烟袋,吸了两口说“老妹夫为他外甥的事没少过来。他外甥书念的挺不错,在咱们这十里八村,没人比得了。咱们是实在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趁小华在家,就把他们的事情定下来吧。”  柳秋月没有吱声,冲着窗外王正正抡着大笤帚哗哗扫大街的五叔瞅了半天,说“现在可不是过去,成分不好,书念的越多,就越不是人,连你们这些爬地垅沟的都赶不上。朱乡长说他给小华办完返城,镇上就要培养她进‘三结合’领导班子。老妹夫,这些是你能办得到,还是你外甥能办得到?你们要是能办到,能让我闺女一辈子有吃有穿不受苦不遭罪,行。要是你们没这个能耐,就别怪大嫂不客气。以后过来的时候,就别再提这个事。咱们今天把丑话说在头了,你外甥成分不好,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你们都知道,要是再把小华也给拐搭了,耽误了我姑娘的前程,别说这个门以后不让你进。王正正要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会让我闺娘为他毁了自己。他命不济,不能再抓个垫背的,对不对?”  “话不能这么说,和气生财,做事不能做绝了。”方老大说。  柳秋月“家里人不说外道话,我说话不会绕弯子。话不好听,可都是实在话。老妹夫是个明白人,听了也别不高兴。人家下工,能回家吃口热乎饭,歇口气。他五叔可倒好,下工回来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就又拿起大笤帚满大街去哗哗扫大道。这,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瞎说。叔叔扫完了又该抡到谁的分了?什么时候能有个出头之日?没个头。我可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不想让我闺女也象她老姑那样喝一辈子面糊嘟。”  方老大“方华跟朱乡长的小子不对脾气,这个事孩子说了,不用咱们管,往后你就别再操这分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柳秋月“小孩子懂个啥?孩子不知道大人还不懂吗?不能任她的性。我是她妈,不让我管还要妈干啥?只要我活一天,这个事我就得说了算。我可不能象婆婆那样耳根子软,好说话,没主意。老妹夫,不是大嫂嘴损,我老妹子这辈子跟你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囫囵衣裳,顿顿面糊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没说错吧?这些你应该比我还清楚,翠花年轻时的体格多好,怎么到你家就造成这个样子了?你看她那两条腿膀成啥样了?你说的挺好,要给她治,不让她去见闫王。可是,你有钱吗?穷得叮噹响,你说话好使吗?”  周少智无言以对,垂下头去。  柳秋月“我老妹子这辈子算是毁到你手里了。婆婆把闺女嫁给你,后悔得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我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瞅瞅,这辈子我穷怕了,可不想让闺女再过我们这样的苦日子。以后你就别再惦心我姑娘了,死了这个心,积点德吧。要是等我跟你疾眼,不让你再进这个门,就犯不着了。”    月上中天,晈洁的月光下,废弃的石碾旁,周少智围着一头小花牤转来转去,脚步蹒跚。他满怀柔情地把手中的青草递到小花牤的嘴下,一边温情脉脉地对牠唱着他忧伤的小曲——  “小花牤,小花牤,  我的小花牤。  没有给你买朵花,  没有给你做件新衣裳  天天碗里面糊照月亮  地里长草不长粮,  养不起我的新娘.  郎呀郎,  你是什么郎?    小花牤,小花牤,  我的小花牤。  没有为你买药煎汤,  没能让你住上新房,  天天碗里面糊照月亮,  地里长草不长粮,  养不起我的新娘.  郎呀郎,  你是什么郎 ”    孩子们睡着了,灯也熄了。听着后园子外隐隐约约、躔绵悱恻的歌声。翠花一动不动坐在敞开的后窗前。她知道,那一定是小烧喝多了的丈夫在月亮地里唱个不停。    被扒开的鱼亮子上,插个写有“不许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牌子。  周少智坐在小马架子前,愁眉苦脸地说“什么都变了,你不该回来。家乡现在也变得让你认不出来了。等消停消停还是回学校念书去吧。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念书,爬一輩子地垅沟子,连肚子都填不饱。不念好书,日子就更不好过。”  王正正知道四舅的话是对的,为自己好。可是,他决心已定,就是在这里一辈子吃糠咽菜也绝不肯再回到那个同他不幸的记忆联系在一起,让他痛不欲生的地方去了。甚至连想也不愿意再去想它,也不想向四舅提起那些让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想再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也怕他不理解。  见王正正沉默不语,周少智也就没有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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