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金钥匙

19 《 金 钥 匙 》 　　　　寒风刺骨的农田水利建设工地。　　冻得嘶嘶哈哈的小上海看到别人抡大镐，累得脸上红红的，甩开帽子，头上冒着热气的样子。也操起大镐猛抡起来。可是，他太不会用镐了，几下就把手掌震麻木了，痛得呲牙裂嘴。扔下镐，蹲到一边揉他的虎口去了。　　佟福荣对小上海说“你不能那样使镐。镐往下落时，手就得松开点，要是你还死死地握住镐把不放，震的会谁都受不了，别说你了。”　　一翻折腾让小上海不仅没有暖和过来，反而更冷了。听了队长的话，他又蹦起来，抓住镐把。可是，那玩艺让他是那么恐惧，马上又把它丢开了。　　西北风嗷嗷地叫着，裹挟着干雪粒子象细沙面一样打在人们的脸上。　　“……西北风，数九寒冬，大烟泡儿……我们不怕你，你没什么了不起的……”无处可躲的小上海用憎恶的眼睛睨视着身后搅起漫天风雪的大烟泡儿。　　突然，他又转过身去，瞪起眼，冲着大烟泡儿大喊大叫起来“你们一块来吧，革命青年何所惧！”　　说着，慷慨激昂的小上海把头上的狗皮帽子摔到雪地上，面对着漫天的飞雪放声歌唱——　　“穿林海，　　跨雪原，　　气冲霄汉。　　抒豪情，　　寄壮志，　　面对群山。　　……”　　小上海又把扎在腰上的草绳子扯了下来。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这是小上海又在表演他的战斗豪情，抒发他的雄心壮志，觉得他还挺有精神头。谁都没有料到他会失控，等大家看到他扯开衣襟上所有的钮扣，冲着西北风挺起他白嫩、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膛。才明白小上海这回可不光是在演戏，也不是闹着玩了。　　“啊——”女知青一齐尖叫起来。　　佟福荣“浑小子！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蓝宝玉，快穿好衣服……”　　人们纷纷向小上海跑去。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数九严冬、西北风、暴风雪，你们来得更猛烈些吧！”小上海用尽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冲着无情的西北风声嘶力竭地吼叫道。双膝不住地颤抖，弯曲，终于一下子跪到雪地上。在呼啸而来的大烟泡面前，垂下了他高昂着的头。　　佟福荣立刻跑过去，脱下他的军大衣，把小上海瘦小的身躯裹住，抱起来，扛到自己的肩上，向知青点飞快地跑去。　　　　一张少年头像速写，一双注视着你的大眼睛，勾勒得十分的细腻。　　衣裳褴褛、面黄肌瘦，有着同样一双如饥似渴大眼睛的少年坐在王正正的面前。他明亮萌动的双眸，全神贯注地盯着王正正手下的一举一动。　　　　“土生，去找你哥回来吃饭。”父亲说“放学也不回来，整天候在学校里，也不嫌冷。”　　邻家大婶“我家的孩子也整天长在那里。听说来了个老师会写又会画，几笔就能把一个人画下来。老师手都冻坏了还在写，不知写些啥。”　　父亲“我半夜出去解手，三星都偏西了，他的灯还亮着，都说他书念的可好了，有学问，孩子们都让他给迷住了。要不是成份不好，也到不了咱们这儿。”　　大婶“哎，现在，有学问，不得好啊。”　　　　冰湖沟小学简陋的办公兼起居室里没有一点热乎气，王正正和孩子们的手都冻得通红。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冷。来找哥哥的土生也凑到跟前看起来。　　晚饭后，小学办公室亮起灯，人比白天多了不少，收工后的知青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　　随着一阵风雪，方华出现在门口。她刚从家乡回来，给王正正带来两本书，和他的《校园里的歌声》的修改残稿。几个知青立即把它们抓到手里看起来。　　王正正“这些书你是在哪儿弄来的？”　　“我姨家，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我寻思图书馆的图书不能烧得一本都不剩吧，备不住她家还能有。就去她家看看，还真找到两本。”　　王正正“还有吗？让你姨再给找找，要有我去取。”　　方华点头“你的《校园里的歌声》修改稿是串联时我在你们学院捡的，我觉得这东西也许还能有用，就拿回来了。你这屋怎么这么冷，一点也不比外面暖和。没生火吧，吃饭了吗？”　　王正先“吃点，你没吃吧？”　　方华“我吃了，佟福才，去抱点柴火。”　　佟福才跳起来“好，你们就尽管唠你们的，这个事交给我，你们就不用管了。”　　手中的剧本被别人抢去，佟福荣打开了话匣子“王老师，说真的，当年你们的毕业演出很不赖歹，虽然，你们头一回登台，却演得有模有样的。方华在舞台上象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把大家的眼球一下子就都给抓住了。一千多人的大礼堂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动静，不容易呀。没看够，真想能再看看你们演的剧。”　　“要不是赶上现在这个时候，王老师学出来，做编剧，方华当演员，演的一定会更精彩。方华那暂你不是也想毕业后报考艺术院校来的吗？”　　方华“可不是咋的，现在就什么戏都没有了，连做梦都梦不到了。”　　佟福荣“王老师演的也很投入，很逼真。”　　王正正“我可是做梦都没敢寻思这輩子自己还能上台演剧，不过，还真拿鸭子上了一回架。那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丑，也不相信自己丑，没有天使般的羽翼，却总要象天使那样高高飞翔的疯狂岁月。”　　黑姑娘“王老师后加进去的那些情节也挺有意思，让人感动，记忆深刻。方华不是把剧本拿来了吗，王老师，你应该再把它好好地改改。”　　佟福荣“咱们校园里还真有不少值得写的，王老师一定要把它们全都写出来。让人们看看我们充满青春活力令人难忘的学生时代，记住我们这一代人光荣的梦想和苦恼。王老师，不能放弃你的理想和爱好。”　　黑姑娘“王老师，你就写吧。写好了给我个角色，我可想演剧了。”　　“现在，写出来也只有受批判的份，写歌会好点。”　　黑姑娘“歌我也能唱，我哥会谱曲，《金钥匙》就是他们谱的曲。”　　佟福荣“好的东西是批不倒的，不要失去信心。王老师，不要怕，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看到光明。”　　两个眼睛发亮，一眨不眨的少年兄弟细心地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王正正无奈地摇着头。　　佟福才端来冒着热气的水碗，后面又有人捧来一婆罗烧熟了的土豆。　　　　枕边缸子里两根融化了的冰棍。　　蓝宝玉静静地仰卧在炕稍，烧得通红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在他的头上，土屋熏得漆黑的房巴板上，那道蓝宝玉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的，曾引起他无限遐想的刷墙人留下的斑驳不齐的白色边际。终于，有一天经过他用一个小学生从学校里捡回来的粉笔头的一番加工，修饰。一个他从幼儿园的时候起就听老师讲过的那个古老而又美丽的传说中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呈现在知青们的眼前。　　后来，在波滔汹涌的大海上，蓝宝玉又添上了一只乘风破浪扬帆远航的小船，船头上伫立着一位少年，手执望远镜，眺望着海边的大山。　　大山上，宝库的大门金光闪闪……　　面对着房巴板上自己的杰作，睡梦中，蓝宝玉——那个曾无数次站到扬帆远航小船船头上的少年，似乎听到集聚在王正正办公室里的青友们此时正在为他的远航唱着壮行的歌——　　“湛蓝湛蓝的大海边上，　　耸立着突兀陡峭的大山。　　山腹中的大宝库金灿灿，　　宝库里什么好东西都有。　　你想到月球上去旅行呜？　　那里有天下最快的飞船；　　你想开发地下的宝藏吗？　　那里有世上最锋利的银锄；　　那里的山珍海味闻所未闻，　　那里的奇装异服数不胜数；　　想打开宝库的大门吗？　　你必须走遍天涯海角，　　找到智慧老人手中那把　　金钥匙。”　　　　昏暗的土屋里，佟福荣兄弟、青友们围坐在王正正的身旁唱着他们的青春岁月与梦想。　　方华、白雪、黑姑娘和女知青们也都加入到合唱中来——　　“告别了亲爱的妈妈，　　离开了可爱的姑娘。　　去远方，　　在异乡。　　道路曲折漫长……　　亲爱的小鸽子呀，　　多想有一双翅膀，　　和你一块自由飞翔。　　飞过高山，　　飞过海洋，　　回到我亲爱的故乡，　　回到爸爸妈妈的身旁，　　看看一起长大的姑娘。　　雨滴洗不去思念，　　雪花掩不住忧伤，　　亲爱的小鸽子呀。　　……”　　屋里挤满了山村的老乡、妇女和孩子。卖冰棍的小姑娘吴丽雅静静地聆听着佟福才那女孩一般尚未变粗的嗓音。　　如豆的灯光，覆在厚厚雪帽下低矮的农舍、残缺不全的篱笆。知青们抑郁、悲怆有力的歌声飞出窗外，在山村漆黑的夜空中廻荡。　　　　贴在冰湖沟小学门上“反击□□翻案妖风！”、“拉拢腐蚀知青，破坏上山下乡，为十七年教育路线翻案绝没好下场！”的标语。　　被撕碎了的《校园里的歌声》的残片。　　王正正简陋的办公室门敞窗开，人去屋空。　　　　背着行李卷赶路的王正正一抬头发现道口对面的方华，意外的相遇让王正正很为难。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在他之前她就看见他了，只好站下。　　落下的拦杆，驶过的火车。　　列车过后，王正正的身影不见了。　　方华左瞅右瞅，才发现顺着铁道线匆匆西去的王正正。　　面对着迅速离去的王正正，方华困惑不解地站在道口前，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头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