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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霏下山已有六七月之久,到如今正是深秋。    长安的深秋与晏桃源是极不相似的,这儿遍地金黄,一年四季分外明朗。    但晏桃源不然,那儿似乎有第五个节季,且只有那个节季。    但林霏还是更喜欢单调的桃源。    她是头一次下山,往日师傅师娘还在源里之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离开那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也不知小师妹一人在源里可好?她和师傅师娘不在时可有勤奋练功?    师傅养的画眉可有好好喂养?    百感交集间,前方通明的灯火吸引了她的注意。    深秋的夜里温度不高,偶尔吹过的萧瑟秋风还是吓退了街上的行人。况且今夜的长安街格外冷清,所以某一处的响动嘈杂便格外引人注意。    林霏权衡了一下出城剩余的距离,最后还是转向往那处喧嚣所在奔去。    足尖轻点屋顶瓦砾,于悄无声息间隐没在屋顶脊后。    探头一看,她才知为何刚刚会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吆骂声——    这处占地几十亩的恢弘府邸,此时内外皆充塞了手持火把的官兵,府内正院更是站满形容狼狈啜泣不断的府内家眷。    还时不时有一两个奴仆模样的人被官兵拽进院里,一车一车的金银珠宝和古董文玩被拉进来清点。    林霏的落脚地在马厩顶,这儿人虽少却离正院不近,所幸她天生五识较常人强上百倍,小师妹也常笑称她为“千里眼顺风耳”,她若有心探听,方圆百里莫不出其耳。    这会儿她便清楚听见底下传来压抑的啜泣。    有人藏在马厩里。    底下的人若被发现,怕是在劫难逃。    这时,正院里有一大声哭叫的妇人,欲图横冲直撞出官兵的包围圈,却行不过两步便被人一刀抹了脖子,一刹那血流如注。这幕正好被林霏瞧见。    林霏紧锁着眉,心头像被人揉糟般难受,她闭着眼低念了句“永离恶趣,得生人天”。    堪堪念完,便听见院里有一手持牒谱的官兵,对一身着蟒袍负手而立的人道:“大人,还差一人……”    “嗯?”    “窦受畴嫡女,窦宁儿。”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毕,一大队人马兵分几路向府内各处寻去,还有一人领了个什么东西,向府外跑去。    趁着无人察觉,林霏两脚勾着屋檐,头朝下倒扣进厩内,双手向眼前的马头借力,摸黑顺利落入马厩。    马厩里的马略微受惊,慌乱地嘶吼几声四处踢踩,林霏顺着马颈和马背撸了几把,才将其安抚下来。    一道啜泣伴随着闷哼的女声落入林霏耳中。    林霏借着那道女声辨明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藏身之人。    马厩里光线不明,但林霏还是看清了她的模样——    杏脸桃腮,凝脂点漆,即便模样狼狈还是遮不住一身的妍丽。    而此时林霏来不及多加欣赏,她猜方才跑出府外的官兵是去向城门郎通风报信的。    她轻拍美人的肩,还未来得及说话,反倒被美人过激的反应唬了一跳。    “啊!你,你是谁!?”    林霏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而后轻声道:“姑娘,我无意冒犯。关于我是谁来不及细说,你先跟我走好吗?”    美人未发一言,眼泪还流着,只是坐在地上不自然地弓着腰。    林霏看她两手捂着肚子,恍悟她怕是被方才那发狂的马踢着了。    如此一来,她更是要救她出去了,好歹那只马是因为她发的狂伤的人。    “姑娘,我欲救你出去。冒犯了。”话毕,林霏一手提起她,轻轻一抬一护,轻而易举地将她背在了背上。    而后趁着夜色打掩护,迅速往房顶飞去。    林霏使出六成功力,一路在屋顶疾行。    黑夜中,她的身影如鬼魅,突然出现迅速消失,速度虽快,下盘却稳,让背上的人不觉得如何颠簸。    疾行将近二刻,两人终于赶在官衙部署前顺利出了城。    幸好大荆的京都长安,一般情况下没有入夜便关闭城门的法令。    但就在林霏出城走不过一里,已有两载不曾关过的城门轰然合闭。    籍着月色行至城郊荒僻处,林霏渐渐慢下速度。    她凝神细细探听身后的声响,并未有异样,这说明目前为止背上的人暂且安全了。    可往后该如何?带着一个娇滴滴的貌美姑娘上路?    且不说可行与否,就怕人家姑娘都不能同意的。    但若不这么做,她将人家姑娘救出,不等于又将她推向了另一未知深渊吗?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林霏便感觉到自己后背,被水濡湿了一大块。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人,看那座高府的形势,怕是府主犯了事,被抄家了。    抄家抄家,她也是前不久才听长安城的人说过大荆律例,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籍没的女眷要么送命要么为娼为奴,真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下山后,她才知世间竟有这样那样残酷不公的道理。    突然,林霏心神大惊,前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顶轿子。    那顶轿子像游魂一般,从几十里到几里,眨眼间,又从几里到了眼前。    这是顶八抬大轿,夜色下那被锦帘遮住的轿口仿若吃人的猛兽血口,让人无端对轿内人忌惮畏怯。    随着“叩叩”两声响起,轿子便停在了两丈外,轿前的四位轿夫皆是一身玄色,身形高大身材壮实,行动间能看出他们都是练家子的高手。    月色下一前一后的两拨人无声对峙。    还是左排第一位轿夫率先出声,甫开口便声若洪钟,可见内功之强劲,“这位公子,倘若放下你背上的人就此离去,我家主子尚可留你一命,不然……”    他话还未说完,旁边一颗小树骤然折塌。    声转厉:“便如此树,命丧于此。”    林霏肩上布料被身后人拽紧,她望了遭受无妄之灾的小树一眼,对那轿夫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树尚且不应伐杀,更遑论人。”    她话音一落,左右两个领头轿夫便攻了过来,招式狠辣,速度迅猛,显然是求一击致命速战速决。    林霏一手虚拖身后人,低低说句“姑娘抱紧我”,便用空出的左手和那两人战到了一块。    双方拆了数招,那两名轿夫皆未从林霏手里占得便宜,反倒是被她一只手压制地死死地。两人皆是心下大惊,不知这半路杀出的男子是个什么路数,竟如此厉害。    “还不一起上?”轿内人突然出声,声色低沉,磁意绵绵,几乎让人一听倾心,如果不是在如今这般诡谲的气氛下。    其余六人纷纷出击,一时间,便将林霏周身围得水泄不通。    林霏也不急,扶着背上人的右手紧了紧,稳下心神与这八人一一对招。    毕竟是以一敌八,其中数次险象环生,惊得背上的窦宁儿尖叫连连,却又怕扰乱了恩人的心神,再想尖叫便被她自己捂住嘴,硬生生压下。    渐渐地,林霏摸透了这八个人的武功招式和实力强弱,择一武力最强的,待他一掌击来之时,林霏运出八成内力与起对掌,霎时,那武力最强的轿夫被击飞老远,周围七人也被这掌掌对流的内力轰飞出去。    虽不致命,但即便当场医治了,这八成内力亦足以让这八人三天三夜爬不起来。    林霏道声“得罪了”,便要飞身离开,却不想轿内飞出两粒核桃大小的小叶紫檀老料,一左一右往她两个膝盖骨袭来,林霏疾退数步,侧身堪堪避过。    “打伤我八个轿夫,害我得行回去,不留下性命,你焉敢离开?”    锦帘无风自掀,闻其声后,轿内人便不疾不徐地跨了出来。    眼前男子身高八尺有余,着玄色锦服,鼻高目深,长眉入鬓,左右宽袖被夜风吹鼓,猎猎声中有神仙飘然之概。    本已倒地不起的轿夫竟挣扎着要爬起,吐血的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念着什么,长身玉立的男子却不为所动。    “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截我背上之人?”林霏绷紧神经,开口问道。    她深知面前这人不可小觑,如若不敌,只可耍些手段以智取胜了。    “我是何人与你无关。截你背上的罪臣之女,”男子骤然出手,“我乐意。”    “窦姑娘,抱紧我。”林霏话毕,松开右手,窦宁儿连忙双手双脚缠住林霏,防止毫无依托的自己落地。    林霏背上驮着一个人,两手成虚握着的掌,既化开男子又快又猛的拳势,又隔开两人的距离。    此刻拳掌相抵对峙不下的两人是距离最近的一回,男子斜睨林霏的面容一眼,慑人的丹凤眼愈发狭长。    一个大开大合,他解了林霏掌锁的同时,突然蹲身使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横扫千军,林霏反应迅速地跃起,男子五指成爪向她抓来,她顺势撑着男子双肩,大幅度仰翻至其身后,动作幅度之大,吓得窦宁儿连连惊叫,再加上腹肋之痛,险些从林霏背上掉落下去,所幸又被林霏拖回。    林霏落地后,一脚踩在男子的左腘处,前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迫其与自己同高,两手绊住其双手,呈十字锁住男子喉颈。    “呵。”    男子却是一声冷笑,仿佛根本不在意对方抓住了自己的致命点。    他右腿顺势下跪,同时右肩向前借力再向后甩出,林霏一个不察,只堪堪运起九成内力抵挡,还是被他右肩打出的霸道内力震得血气上涌,锁喉手也趁机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背上毫无功力的窦宁儿更是被这份内力震飞,摔在地上。    男子迅速反身,眼看林霏已经捞起窦宁儿,他眯起凤眸,一掌袭向林霏胸部,一爪往窦宁儿抓去,林霏为护住窦宁儿,错身不及,被他一掌打碎了左肩胛骨,却也趁其不备,吐出口中的制幻粉末,而后抓住这一得来不易的时机,使出十成功力带着窦宁儿飞身离去。    谢桓拂袖挥开粉末,轻轻抹去唇角的血迹,望着林霏二人离去的方向,他唇角虽噙笑,眼神却冰冷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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