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释与许凤遥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立刻穿门而过,映入眼前的女子跪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浑身衣服脏乱不堪,她头发遮住了半张脸,手中握着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儿,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则是一旁捡来的碎瓦片。 “杀了你!杀了你!还我凤遥!把凤遥还给我!!!” 许凤遥见到这女子先是愣了愣,眼前一片红光闪过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沈长释弯下腰仔细看着那女子的脸,顿了顿后才认了出来对方,他道:“是她啊,这个疯女人。” “沈大人认得她?”许凤遥问。 沈长释眼睛一亮,嘴角立刻挂着笑回头对着许凤遥眼睛弯弯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沈……沈大人?”许凤遥有些不解,结果这称呼喊出口,沈长释弯弯的眼睛闭上深吸一口气,胸口挺了挺,人似乎也高出了一寸,他嘴角的笑容扬着:“以后就这么叫我。” 许凤遥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人有些有趣,于是点头道:“自然是如此叫你的。” 沈长释满足了,继续盯着那嘴里喊着要杀人的疯女人身上的细节,一个也不漏下,还不忘叮嘱许凤遥一句:“不过这称呼私下叫,在无常大人或者白大人面前可别这么说。” 许凤遥没刨根究底地问下去,只回答一句好便算了。 沈长释看完这个女人,也不见她有其他动作,于是告诉许凤遥别离开院子,自己顺着院子里的其他房间转一转、看一看。 那女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太长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一头秀发已经打结了,身上的衣服也脏乱发臭,脸上还有泥灰,恐怕被人欺负过不少次,故而没穿裤子,十一月的天气里,裙子底下露出了一截带了细小伤口的小腿,居然连鞋子也没有。 她逐渐安静了下来,手中握着那已经被扯得有些乱的稻草娃娃,双手发抖,眼神浑浊,嘴里轻轻地念着凤遥两个字。 许凤遥就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抬头看向蒙蒙细雨,听着这女人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片平静,这地方他好似很熟悉,在这个院子里,能让他安心许多。 沈长释看了一圈,这院子总共八间房屋,住人的有六间,剩下的两间一间放杂物,一间放了戏服刀枪棍棒之类,还有鼓与锣,瞧上去,像是个至少住下二十口人的戏班子。 从屋子里出来,沈长释瞧见了许凤遥与那疯女人坐成一排,一个是光鲜亮丽的魂魄,一个是落魄疯癫的戏子,差别鲜明,不过许凤遥看这女人的眼神,倒是很柔和。 “里面有戏子服,或许你生前就是这院子里的人。”沈长释道。 许凤遥愣了愣,点头道:“或许吧,她似乎对我有很深的执念。” 沈长释说:“走吧。” 许凤遥跟上,听见他一边出院子一边道:“等会儿我还想买两碗馄饨吃呢,如果这地方也有酱肘子就好了,可惜钟留那家伙不在,若在,我还能坑他一笔。” 许凤遥一脚跨出了木门,回头朝门上看了一眼,已经听不到女子的哭声了,他目光沉了沉,跟在了沈长释的身后继续走。 等出了这条街,沈长释才对许凤遥说:“其实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要跟我们来人间?” “若沈大人也在离魂道那地方待几个月,肯定不论是人间或是地府,都愿意去的。”许凤遥低声苦笑一下。 沈长释朝他瞥了一眼,咧嘴眉眼弯弯:“我喜欢这个称呼,就凭你这句沈大人,我也得帮着两位大人找出你不能去到地府只能弥留离魂道的真相!” “那就多谢沈大人了。”许凤遥对着沈长释拱了拱手,接下来又随他一起冒雨走过许多小街巷。 因为外头下雨了,故而早上出来摆摊的摊贩并没有多少,沈长释没能如愿以偿地吃到想吃的馄饨,但在路边上看见了卖糖葫芦的,想起来姜青诉爱吃,于是在小巷子里化身成人去买了一根,买完之后想了想屋子里有两个人,故而又买了一根,这便打算回去了。 回去客栈时他没有隐身,毕竟手中还拿着两串糖葫芦,若只有糖葫芦在空中飘未免也太奇怪了点儿。 天色越来越亮,来往的人多了些,在道路的另一头走过了一批队伍,大约十五个人左右,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手里拿着长矛,一路往城门的方向去。 “闪开!不要命了?!”为首的人对着个奔跑过马路的小孩儿吼道,一旁的妇人抱着小孩儿立刻道歉:“对不住,大人!孩子还小,饶了他这一次吧!” “下次注意点儿!莽莽撞撞的,撞伤了可不赔!”那人说完,继续朝前行。 “多谢!多谢大人!” 沈长释一身书生打扮,自然是跟着百姓站在路边上看着了,瞧见那十多人走过去,于是哗了一声,对着身旁的老伯问:“大伯,这都是谁啊?瞧穿着也不是大昭的官兵,如何这么神气?” “你是外来的吧?”那老伯伸手摸了摸胡子道:“还说大昭呢,大昭早就将咱们柳城给丢了。” “丢了?”沈长释皱眉,几个月前来,他倒是没关注这一点,只觉得这里欣欣向荣一片和谐景象,也没管街上并无官兵巡逻的状况,还以为就是没人闹事儿官兵偷懒呢。 “是啊,早十年前,咱们柳城还属于大昭蔚州,只是后来邻国犯兵,大昭将士不敌,我柳城处于边界处,百姓的收益全都给驻扎在柳城的官兵搜刮去了,若他们真能防住敌军倒还好说,偏偏一年后他们败仗以为城守不住了,连夜奔走,弃城而去。”老伯一说到这儿,立刻摇了摇头叹气。 “后来是我柳城的一位富贾聚集男丁,布阵布局,死守城门,而邻国之前也被我军大伤,与我们顽抗了几个月后退兵去了,再后来便和大昭休书停战,柳城当初被弃,我们便拥立城主,也不听大昭使唤,自己管理这一方城池。”老伯说。 沈长释一愣:“那朝廷也不管你们?任由你们坐大?” “柳城百姓不去干扰其他城池,城主因为守城有功,皇上给了赏赐他没要,只让皇上能由他来管这一方城池,每年税收他来征收,应当管理的他来负责,不入朝为官,不食官禄,还帮着大昭国办事儿,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老伯摇了摇头,这才指着已经走到街道另一头的人道:“那些人,便是咱们柳城城主府的府丁,别看瞧上去凶巴巴的,实则很讲道理。” 沈长释撇嘴:“瞧出来了。” 方才那为首的说话的确冲了点儿,口气很凶,但并没有责怪那对母子的意思,并且是小孩儿横冲马路,的确危险。 于是他对着老伯拱了拱手道:“多谢告知!” 说完,沈长释晃着两根糖葫芦带着点儿跳地朝客栈过去,目光往身旁的许凤遥一瞥,笑道:“这地方还真有点儿意思。” 许凤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回到了客栈,沈长释先是敲了敲门,站在外面问:“无常大人,白大人,我方便进去吗?” 结果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沈长释抬头看过去,那两个人坐在窗户旁边,一左一右,恨不得相距千里,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有些古怪,看来是白大人表露心迹不成功,想来无常大人还当真是难攻克啊! 沈长释完全没觉得自己想多了,笑眯眯地将两串糖葫芦送给了两人,姜青诉看见了很开心,单邪看见了脸色黑了一分。 沈长释眨了眨眼,正准备收回来,谁知道单邪又抬手收下了,这举动可把他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我方才在外头听了好玩儿的东西,这地方原来已不归大昭官员管了,整个城池都归一个十年前成立的城主府管理,今日早上我们过来没瞧见守门官兵,实则守城都由城主府府丁负责,太阳出来时他们才会去城门口守城,一旦日落,便会回去休息。” “城主……”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一边嚼着一边道:“我才去世几年啊,好好的大昭就被弄成这样儿了,临近边界的城池居然自己拥立城主,朝廷还不反对?看来朝中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嘛。” “那是,离了白大人,他们什么也不能成。”沈长释惯性地拍了一下马屁。 许凤遥一直都没说话,眼神时不时朝单邪的身上落过去,姜青诉瞧见了,将嘴里的糖葫芦籽儿给吐出来,刚好吐到了许凤遥的脚边。 许凤遥收回了视线朝姜青诉看过去,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似乎在问她是否有事。 姜青诉只抿着嘴朝他干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吃。 一根糖葫芦吃完了,姜青诉见单邪手中拿着那根糖葫芦,动也没动,于是朝他伸手:“我帮单大人分担?” 单邪朝她看去,将糖葫芦放在了姜青诉的手中,姜青诉笑眯眯地继续吃,然后道:“沈,等会儿雨停了咱们出去转转,顺便打听打听关于许凤遥的事儿,他这一身打扮生前必然是在戏班子里的,偏偏柳城戏班子好像还不少。” “我知是哪个地方的,不过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只有疯女人住在那儿。”沈长释道。 姜青诉眨了眨眼,又说:“那咱们就去听戏,一边听一边打听。” 说到这儿,她朝单邪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把他丢在客栈里等钟留。” 沈长释扯了扯嘴角,单邪的目光落在窗外自始至终没看向他们,但他们说的话对方肯定听见了。 看来白大人对无常大人有许多不满啊,也怪无常大人太不解风情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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