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释觉得有些怕怕的,抬头看向眼前挂在高门上的牌匾,大理寺三个字即便是在雪天里也是明晃晃发着光的。 大理寺门两旁的石狮子上积了厚厚的雪,周围的树木也覆盖成了白色,几个守在大理寺前的人身穿正装,站得笔直,自沈长释跟着姜青诉出现在这条路口,一路过来时,目光就落在他俩身上没离开过。 沈长释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双九年华的陆馨身穿淡黄色举人服,手中捏着昨日许文偌给的通行牌。 沈长释还有些胆怯,他是地府的鬼差,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闯人间的‘十方殿’,本来姜青诉是想要无常大人陪着的,偏偏无常大人说了句:“你自己的事,自己去做,我不去。” 恐怕无常大人是真的讨厌赵尹讨厌到一定地步了,连带着他手下管理的大理寺也不愿涉足。 单邪不来,姜青诉只能拉着沈长释了,多一个人好办事儿,此时穿着一身书生打扮的沈长释长衣底下的双腿有些打抖,他朝陆馨看了一眼:“白大人,你确定我们能进去?” 姜青诉朝沈长释瞥了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都在地府干多少年了?还这么胆小,白陪在单邪身边近五百年了。” 沈长释撇了撇嘴:“正是在无常大人身边,才越来越胆小啊。” 要知道无常大人在地府比阎王爷还可怕。 姜青诉深吸一口气道:“你若真怕就去那一旁隐身再跟着我,若非怕我一人忙不过来,才不带你!别再抖了,单邪只给了三日时间,我也不想在这些过去的繁事中留太久。” 说完,她大步朝前走,沈长释无奈,听了姜青诉的话,等走远了再隐身,然后跟上。 姜青诉刚靠近大理寺门前,便有官兵拦路:“举人留步,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陆馨身上的衣服标明了身份,举人虽然随时可能被封官,未来仕途可大可小,但现在毕竟没有官职,也非什么地方都能擅闯的。 姜青诉将手里捏着的牌子递给对方看,那人一怔,先是上下打量了陆馨两眼,然后对她拱了拱手,这便侧身放人进去。 姜青诉知道自己手中的牌子代表什么,她当大理寺卿的那两年,这牌子都是随身带着的,见牌如见大理寺卿。不过时隔多年,牌子被许文偌轻易交给了自己,必然不似以往那般权威。 姜青诉来大理寺要先去找许文偌,大理寺有官员专门办案或整理案卷的地方,一般大理寺卿与少卿,大理寺丞、寺正都在其中。 姜青诉领着沈长释到达那处时,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门口守着一人,那人正在扫地,见有人过来了,于是问:“你是何人?来此找谁?” 姜青诉一愣,扫了那人着装一眼,便道:“少卿大人。” 沈长释微微挑眉,这长胡子勾着背扫地的居然是大理寺少卿,真看不出来,扫地的少卿撇嘴:“你的眼睛倒是厉害。”于是伸手抖了抖自己的衣摆,将露出来的兽图样收了起来,又问:“你就是许文偌说的女举人了?” 姜青诉点头:“正是,今日特来任职,只是不知许大人给的是何位置。” “你的事许文偌与我说了,这些日国事繁重,他与几位尚书都被皇上叫到宫里去了,至于你要做的事,他说你聪慧,昨日一番谈话必然知晓他的用意,只让我带你到卷宗楼里去。”那少卿年纪大了,将扫把当做拐杖用,慢吞吞地带着姜青诉与沈长释往卷宗楼走。 姜青诉抿嘴,果然被她猜对了,此番为自己翻案,必然是赵尹的意思,好在她机警,若是陆馨过来,凭她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恐怕短时内猜不懂其中用意。 卷宗楼就在大理寺中偏右,一栋楼里放的全都是开朝以来的案件卷宗、证据、记录全都在里头,大昭目前已有两百年历史,每年都会发生那么一两样要大理寺忙碌的事儿,里头的卷宗多如星海。 到了卷宗楼,少卿丢下她就走了,一点儿解释与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沈长释道:“还好我带了你来。” 卷宗楼一圈都有人守着,姜青诉是少卿带来的没人阻拦,等进了卷宗楼里头,便只几个人在查一些案子所需的证物,还有门前两个坐在小桌旁正在记录的文职官员。 她顺着往里走,人都只朝她看了一眼,并没与她打招呼,姜青诉松了口气,看来许文偌将大理寺管理得不错。 卷宗楼中的案件都按照时间排序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她死了二十六年,只要顺着时间往前找便能找到大致的位置,再让沈长释帮忙细细翻阅,查找上面的标记,看看能否瞧见与她有关的卷宗。 沈长释没找到,姜青诉倒是率先找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卷宗为了保存好,都是放在抽屉里的,挂了她名字的抽屉打开之后里面放的都是一些当时判定她有叛国之行的证物。 这个案子她自己知道是子虚乌有的栽赃,而且当时正是大理寺少卿的曲昌在她入狱期间特地过来告诉她,证物很少,却样样致命。 姜青诉从未见过所谓的证物,只知道是一个手绳和几封信,抽屉打开,果然有信,信的旁边放着手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姜青诉翻开了那几页信纸看了一眼,光是开头便让她没忍住皱眉,字迹与她的很像,几乎算是一模一样了,若非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写过这些信,差点儿就要以为是写过却忘了。 信是送给敌国将军的,信中的内容让姜青诉刚松开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沈长释找到了姜青诉的卷宗,呼出一口气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记录寥寥无几,只记录了她被发现叛国之时到被处斩的几个大概时间和记录。一般审理案子都得开堂、问供,将所有的经过记录在案才是,她这个案子,没有堂审便断定了,显然背后有推手。 “白大人,我找到了你的认罪书!”沈长释压低声音惊呼,抽出认罪书,上面还有姜青诉的血手印,除了她认罪之外,还供出了其他十二位官员。 姜青诉没理沈长释,于是沈长释蹲下朝她手中的书信看过去,看了书信又对了对姜青诉手中的认罪书,微微挑眉:“你还给敌国将军写过情书呢?” 姜青诉朝沈长释瞪了一眼:“这信我第一次看见。” “不是你写的?那认罪书是不是你写的?”沈长释将认罪书往姜青诉面前一放,姜青诉叹了口气:“认罪书是我写的,当时我身体差,心灰意冷,在牢中几次呕血,心想自己怕是没救了,不如最后再帮赵尹一把,一连拉了十二个与襄亲王同谋的大臣下水,这些人与我不是一边儿的。” “你可真狠啊……”沈长释嘶了一声:“这其中说不定有无辜吧?” 姜青诉白了他一眼:“当时哪想那么多呢,不过这信十分蹊跷,我从小在京都长大,除了当工部侍郎那一年在大昭境内走了许多地方之外,从未出过大昭国土半寸,何时与敌国将军认识了?信里头还情意绵绵的。” “下面有五城十三县的地图呢。”沈长释将姜青诉手下的一页抽出来,那一页折叠了好几层,展开一看纸张很大,这地图都是国防要处。 “我当丞相时手中权利全都交还给赵尹了,从哪儿弄来这图?”姜青诉摇了摇头:“这些证据破绽百出,若是赵尹看见了,必然不会相信,怎么会在我死时都不愿见我一面,甚至连一个堂审自辩的机会也不给。” “还有个手绳。”沈长释将手绳拿起来,仔细看了上面的花纹愣了愣:“白大人,这手绳你见过吗?” “没有。”姜青诉道,随后愣了愣,脑海中猛地想起什么,又道:“不、我见过。” 她将手绳拿起来看了看,说:“我记得我去诗书茶楼时在街上看见了个小姑娘找不到娘亲,后来我陪着她找到了娘亲,她为了感谢,将她的手绳送给我,我收下了,不过我不爱戴这些东西,所以随手丢给了随行的丫鬟。” “这可是南夷那边定情之物,送给心爱的男子才会编织这样的花纹。”沈长释伸手摸了摸脸道:“您被人下套了。” 姜青诉问他:“你怎么认得这个?” 沈长释道:“钟留走南闯北救过一南夷小姑娘,小姑娘送给了他一条,我看见过。” 姜青诉深吸一口气,将这些东西全都放回了抽屉里,皱眉道:“我收到这东西时南夷还没举兵攻城,几个月后才与大昭发起了战争,现在想来,我身边原来一直都有奸细,我在朝中树敌无数,主要还是针对襄亲王,这人必然也是他派来的。” “他就知道在你身便埋下一根绳,就一定能引南夷攻打大昭?”沈长释问。 姜青诉摇头:“不能,所以你比我聪明了一回,襄亲王与南夷一直都有联系,恐怕这个联系在赵尹当上了皇帝之时便牵上了。一个南夷手绳和几封由我字迹写出的暧昧信件,还当真像是一个女官能做出来的事。” 沈长释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慢慢站起来,继续找与自己相关的卷宗道:“他们知道我已位高权重,又不喜爱钱财,所以高官俸禄敌国给不了我更好的,我没理由为此叛国,唯一能够打动女人的只有爱情,唯有让我爱上敌国将领,才能坐实我叛国的理由。” “朝臣不知你爱皇上?”沈长释问。 姜青诉顿了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尹信了。” “你在与谁说话?”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姜青诉猛地回头看过去,只见一排卷宗架后头站着身穿官服的许文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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