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偌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姜青诉看着他方才发声的距离,离得还算远,她刚才与沈长释说话是有意压低声音,估计他没听见自己说什么。 许文偌的脸色没变,更坐实姜青诉的想法,姜青诉抿了抿嘴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东西入神,习惯小声读出来。” 说完这话,她立刻反应过来,对着许文偌鞠躬:“参见许大人。” 许文偌指尖抬起她的手,目光落在被她翻开的卷宗上,一瞬带着笑意说:“你还当真是聪明。” 姜青诉没说话,许文偌问她:“发现了什么?” “没有堂审,只有认罪书,目前……看不出什么。”姜青诉道。 许文偌微微一笑:“没有堂审就是发现,你可知为何没有堂审?” 姜青诉一愣,仔细想了想她被关入死牢时大昭的情况,其实她到死都不知道当时大昭正处于与南夷的战争之中,不过死后就清楚了。 “二十六年前正是南夷入侵我大昭国土之时,姜相叛国本就是大罪,一国丞相与敌国通信必然引起朝局不稳,皇上为了安抚朝臣,不会轻易给叛国之臣辩驳的机会。”姜青诉道。 许文偌扯了扯嘴角:“你的脑子倒是转得快,给这稀里糊涂盖棺定论的案子一个合理的台阶。二十六年前的确是南夷入侵大昭国土之际,不过让姜青诉得不到一个堂审机会的,却是黎民百姓。” 姜青诉一愣,不解:“为什么?” 她从未做过对百姓不利的事,哪怕手上有无辜人的血,那些人也必定是朝堂中搅局浑水之人。 许文偌放下了卷宗双手背在身后道:“这便要从太史令的史书里找了,姜青诉刚被指为叛国,即便皇城将消息封锁,还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儿京都,姜青诉下狱,上百名百姓跪在大理寺门前举着白布以血写书,求速斩叛国之人。舆论即起,幕后必有推手,前方战事吃紧,脚下百姓逼杀,即便找出幕后推手,也救不回姜青诉的一条命,她是必死之人,她死,才能封住百姓之口。” “所以……决不能给她堂审的机会,不能让她吐出半个无罪之证。”姜青诉听到这话,心中一凉。 “你可有何打算?”许文偌回头朝她看过去,姜青诉见他停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她跟着对方出了卷宗楼。 姜青诉抿了抿嘴,对对方行礼问:“许大人要我做什么,请直说。” “正如你所说,姜青诉未必是真的叛国,真相如何,便掌握在陆姑娘的手中,如若你能给她一个清白,我相信她会感激你,你若能坐实她的罪行,皇宫之中也有人能解脱。”许文偌挺直了腰背朝前面的小园子里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姜青诉微微皱眉,皇宫之人解脱?说的莫非是赵尹?许文偌的意思是这二十六年来,赵尹日夜不得解脱? 姜青诉不信,只觉得此人心思之深,故意抛出些云里雾里的话,糊弄小姑娘呢。 见许文偌走远了,姜青诉立刻跟上,她一直保持着那人之后的半步距离,许文偌继续说:“我当上大理寺卿时也曾翻阅过许多次关于姜青诉叛国案的卷宗,不得不说可用的消息太少,当时的朝局并非皇上一人能够说了算,姜青诉是否叛国,绝对是一团迷雾,你若能将迷雾拨开,我便可在皇上面前帮你说来一个官职。” 姜青诉抿嘴:“许大人,请恕我多嘴,为何姜相已经死了二十多年,还要为她翻案呢?” 许文偌慢慢走到了一棵落了雪的梅花枝旁,红梅似火,一半罩上了白色,许文偌将红梅摘下来对着姜青诉道:“抬手。” 姜青诉将手心递出,许文偌把梅花放在了她的手中,姜青诉看着手里还盖着一半雪花的红梅,微微挑眉:“您觉得姜相是被冤枉的?” “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错,有些错犯下了,就必须得有人去弥补才行。”许文偌略微侧身看向姜青诉的步伐,发觉她只与自己保持着半步靠后的距离,嘴角挂着浅笑觉得有趣:“你看上去当真不像是个刚入京都不久的文举人。” 姜青诉一愣,许文偌伸手指了指两人的脚下说:“看上去,像是已经入仕很久,清楚明白官阶规矩的人。” 姜青诉立刻明白了过来,开口解释:“家父曾在京都做官,我来京都前,家父特地交代过,他怕我年轻气盛,不知收敛,莽撞得罪人。” 许文偌摇头:“不,你不像他说的那样,反而聪慧异常,进退有度。” 姜青诉颔首:“许大人谬赞了。” “走吧,我带你去时录楼。”许文偌将手背在身后大步朝一方走过去。 时录楼里记载的是朝中被判刑官员在牢狱中的一举一动,直至身死或释放,时录楼之所以成立还是姜青诉当大理寺卿时盖下的。当是她办了几个口风很紧的人,即便是用对方妻儿做威胁他也绝不松口,于是姜青诉差人记录他们平日的举动,从中找出破绽,一个人不可能随时都是警惕状态,总有松懈的时候。 她却想不到办下时录楼后没多久,自己也入狱了。 自然,她在狱中几个月的行为,也都被记录在册了。 到了时录楼,许文偌推门进去,时录楼虽创办时短,里面记录的东西却并不比卷宗楼少,毕竟是每时每刻都要记录,二十多年来已经累了厚厚几面墙了。 时录楼只有两人整理,两人看守,许文偌进去的时候,那两个整理的人也应声退下了。 姜青诉跟在许文偌身后,见许文偌将拐角的一个箱子抽出来,里面是厚厚一堆纸张,记录的是姜青诉牢狱中几个月的睡、醒、吃饭等行为。 许文偌把箱子放在了桌案上推到姜青诉的跟前道:“这里或许还有对案子有用的东西。”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她自己怎么过的,肯定比这些人记录的要清楚得多,只是许文偌不知道。不过瞧他的模样,倒像是真心想为自己翻案的样子,只是不知他说的有人做错事,有人要弥补,又是什么意思。 将箱子交给了姜青诉,许文偌便去办自己的事儿了,空荡荡的时录楼里就剩下附身在陆馨身上的姜青诉,和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的沈长释。 姜青诉伸手拨弄了几页时录楼的记录,沈长释在一旁开口:“白大人,我见那许文偌对你好似挺那什么的……” “哪什么?”姜青诉朝沈长释瞥了一眼。 沈长释伸手抓了抓头发道:“就是……那什么。” 姜青诉直接瞪了对方一眼,看了一些对自己的记录,没什么重点,都是吃吃喝喝,又往后翻了几页,翻到底层后,她就察觉出不对了。 十九日,亥时,口吐南夷语,不明其意。 二十日,子时,高呼要见圣上,自求贬至南夷。 二十三日,丑事,已有悔意,愿认罪伏法。 姜青诉知道自己是二十七日被斩首示众的,二十三日她的确表明有悔意,并且认罪伏法,写了认罪书,拉了其他十二个大臣一同下水,但她绝对没有说过南夷话,更没说过要贬到南夷。 她被打入死牢,而且看守严格,还能有人记录这些内容,便说明大理寺中肯定有襄亲王的手下。 当年她在狱中,襄亲王亲自到场,恶语相向说她坏了他太多大事,得此下场是罪有应得,姜青诉当时天真,还以为这番话也能记录在案,传到赵尹的手中,现在看来,只觉得可笑。 “还好我写认罪书时多了个心眼,必须得大理寺少卿、五位大理寺丞在场,亲眼看我写下,再互相确认,最后由少卿保管,又还好少卿曲昌是我弟子,否则我那认罪书肯定也得被改了。”姜青诉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全都放下。 看完了记录自己死前平生的箱子,外头天色也渐渐暗了,姜青诉对沈长释道:“走吧,先回去,这里已经找不出更多东西了。” 沈长释跟着姜青诉一同离开了大理寺,回到了诗书茶楼,姜青诉刚好碰上了陆馨的好友,那名叫江月的。 “陆馨,你去哪儿了,一整个白日找不到你人。”江月问。 姜青诉抿嘴,摆出难受的模样,靠在江月身上道:“我头疼,快扶住我。” 说完这句便离身,陆馨晕了过去,江月吓了一跳,让人帮忙把人给抬进去,姜青诉看着诗书茶楼门前一团乱,饶了个弯,直接去到了隔壁的客栈。 沈长释早她一步带着许文偌给的通行牌回来,正坐在大堂角落里与单邪说话,手中的牌子还递给了单邪。 姜青诉看见了,径自走过去,刚一坐下,单邪就抬眸朝她看去。 姜青诉觉得这一眼古怪,缩了缩肩膀问:“怎么了?” 单邪问她:“那个男人喜欢你?” 姜青诉一脸不解,刚要问哪个男人时,余光瞥见了伸手捂脸的沈长释,于是从桌上拿了一粒花生扔在了沈长释的脸上,皱眉道:“你听沈胡说八道呢?他就是一个天桥下头说书的,死人都能说活了。” “这话错了,我说不活死人。”沈长释又嘀咕了一句:“而且那许文偌的确给你花了。” 单邪眉心微皱,姜青诉叹了口气:“他给我的哪儿是花儿,而是让我看花儿上的雪,我问他是否也觉得当年我的案子有冤,他给我梅花雪,意思是让我沉冤昭雪。” “你看,我就不懂这层意思,偏偏你懂。”沈长释说完这句,尽量让自己变得渺小。 姜青诉给他气极了:“那是你笨。” 单邪将通行牌推回了姜青诉的面前,姜青诉还气,对着沈长释道:“你为何要挑拨我与单大人的关系?见不得好是吧?还是你喜欢单大人?” “咳咳。”单邪单手成拳放在了嘴前,姜青诉抿了抿嘴指着沈长释对着单邪道:“封他嘴,让他乱说话!” 沈长释瞪大眼睛:“我多无——” “封。” 沈长释:“……” “明日我陪你一起。”单邪道。 姜青诉微笑:“好啊。” 单邪又抬手,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姜青诉的额头道:“这是给你的惩罚。” 姜青诉嘶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头顶,有些委屈:“我哪儿错了?” 单邪瞥了一旁快哭了的沈长释一眼,对姜青诉道:“口不择言。” 姜青诉一愣,看来是她气急说沈长释喜欢他这事儿,也算口不择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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