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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喝酒聊天声像是呼啦一下子破窗而入,震得厉戎头脑一片空白。    白费了。    一路奔波,满心期待,全都白费了。    包间门被敲响,服务员端着新做好的菜进来。    是道蜜汁红薯,水席中的名菜。    甘棠不动声色地将这道菜转到厉戎面前,说:“尝尝。”    蜜红的汤汁显得诱人无比,厉戎这时候头脑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既然她能给他发短信,就说明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厉戎同样不露声色,伸出筷子尝了一块,甜丝丝的味道,软糯又粘稠。    对于喜欢甜食的人来说,这一定是道不错的菜。    可惜厉戎,恰恰相反。    两人都开始不说话,安静得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若让外人来看,恐怕会觉得这就是场普通的朋友聚餐。    厉戎先将那道蜜汁红薯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茶水喝了几口,面色如常。    甘棠也落了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招手让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撤菜。    这里的服务效率很快,没几分钟一桌子菜哗啦啦的就没了,只剩两个人隔着张桌子相对而坐。    甘棠决定先发制人,她从随身带的小包中拿出他昨晚留下的那个信封,站起身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拍。    “这照片你从哪儿弄来的?”她问。    一脸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像只浑身戒备的猫。    厉戎面上神色未动,心里却失笑。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这封信是给李菀之的,你为什么知道里面有什么呢?”    “我……”甘棠难得被噎了一下,支吾地说:“我是李菀之亲外孙女,看一下不行吗?!”    厉戎意味深长地嗯了声,点点头,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    甘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套了话,她霍的坐回椅子,冷笑了声,愤怒明晃晃写在脸上。    “那也总比某些来历不明的人强。”    厉戎淡定得很,既没生气也没说话,只是偏着头微笑望她。    小丫头还挺有气势,真是看错了,以为她和昨晚见的那样傻乎乎的呢。    还是甘棠先沉不住气,她起身,径直走到距离他两三步的位置,单刀直入:“你来到底想干什么?找我外婆有什么事?”    厉戎无辜眨眼,说:“我听说你李菀之女士对唐代文物很有见解,所以特地来请教她一些问题的。”    甘棠没理会他这些废话,也不想再和他拐弯抹角:“你是为了游仙枕吧?”    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厉戎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睁睁看她眼睛的焦急快要满溢出来。    他轻笑了声,没再戏弄她,直截了当地点点头,说:“没错,我是在找它。”    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本黑色的证件,递给甘棠。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厉戎。”    “严厉的厉,戎马关山的戎,是名警察,专管文物保护方面的。”    ******    甘棠死活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名人民公仆,她昨晚翻来覆去了一晚上,把他身份猜了个遍儿。    什么黑社会啊走私犯啊她都想过了,独独没有想过警察。    她不死心地翻开厉戎递过来的警官证,第一页就贴着他的一寸免冠照片。    一身黑色警服,面容英俊,眼神寡淡。    毫无疑问是眼前这个男人,连他眼角的那颗泪痣所在的地方都一模一样,还有他那一脸跟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欠揍表情。    更何况底下还盖着钢印。    甘棠又翻了几遍,确实看不出什么漏洞来,终于不情不愿地把证件还给他。    “警察同志你好,我叫甘棠。”    表情不情不愿,语气也不情不愿,一张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厉戎被她的样子逗笑,将证件重新塞回兜里,问她:“哟,不叫我某个来路不明的人了?”    甘棠下意识想瞪过去,但转念一想他的身份,又使劲儿憋了回去,硬生生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    他是警察他是警察他是警察,甘棠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才开口。    “刚才是我有点冲动,毕竟游仙枕这事儿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总要谨慎一点才好,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介意。”    厉戎轻笑,他还没小气到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去跟一个姑娘斤斤计较。    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    “现在可以跟我谈谈你是怎么知道游仙枕了?”厉戎伸手把旁边的椅子拽了过来,示意甘棠坐下来聊,“或者说,你知道多少?”    ******    我外婆是搞文物工作的,搞了一辈子,可以说她的一生都献给了文物,尤其是唐代历史,她颇有研究,这些年洛阳甚至全国其他地方一旦有唐墓出土,都会邀请她去实地考察。    我记不太清具体的时间了,大概□□年前,我十四五岁的样子,外婆去勘探附近县里的一座唐墓,一连快半个月没回来。    她走的时候我还在放暑假,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开学了。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后来每天,真的是每天,外婆她都一个人在书房熬到半夜不睡觉,电话一通接着一通,神色凝重。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阴沉着脸,似风雨欲倾。    从她不断的接打电话中,我头一次听说了游仙枕这个东西,后来翻了资料,但是历史上的对它的记载实在寥寥。    我也只在五代的王仁裕写的《开元天宝遗事》中稍微查着点儿关于游仙枕的记录。    “龟兹国进奉枕一枚,其色如玛瑙,温温如玉,制作甚朴素。枕之寝,则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在梦中所见,帝因立名为游仙枕。”    这上面写的玄乎,我看了后也没在意,毕竟只是传说中的宝物,谁还会去当真呢?    ******    厉戎听得认真,甘棠的话像是串联起一系列事件的线,让整个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等一下,你刚刚说,你外婆开始频繁忙碌起来的时间是在你开学后,也就是九月份对吗?”厉戎抓住了她话中的一个关键点。    甘棠点头,“对,没错,应该是九月初左右。”    厉戎眸色一动,想起下午胖虎发的那个档案。    对上了。    甘棠偏头看向他,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你继续说。”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事情似乎都解决了,外婆也开始像往常一样,给我做饭,陪我去公园,我都已经把那东西给忘掉了。”    甘棠接着说了几句,感觉有些口渴,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喝完后才发现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她记得她杯子里倒的好像不是茶水。    她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手中的杯子,如果不是她的话,那不就是……厉戎的?    她悄摸摸瞥了厉戎一眼,然后装作面色如常地将杯子放回原处。    很好,在想事情,看来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厉戎确实没看见甘棠的小动作,他现在的脑海里像是铺满了一片片拼图,正努力得想把它拼凑完整。    还不够,厉戎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拇指,还差些东西。    正思考得入神,他耳边又响起了甘棠的讲述声。    “第二次听到游仙枕,就是在一个月前,在我外婆的病床前。她那时候已经病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可能她自己也有预感,所以那天早上,她唤我到床前,塞给我一个信封。”    甘棠像是陷入了回忆里,眼神有点儿放空。    “外婆她就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厉戎紧盯着她,目光分毫未移,问:“她说什么?”    她说。    甘棠,帮我赎罪。    ******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物种。    一个偷鸡摸狗的混混偶尔做的一件好事儿,会比天天做好事的更容易受到别人赞美。而与之相反的,做惯了好人的人如果突然做错了事儿,会让人更加不可接受。    甘棠不肯相信。    这个从小到大都教导她要与人为善,收养了一堆小猫小狗,爱文物爱国家成痴的小老太太,会犯什么错误?    她不会犯错,就像甘棠一直相信她不会离开一样坚定。    夏季的雨突如其来,下的人措手不及。    甘棠是淋着雨回的家,空无一人,她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拆开了那封信。    白信封,上面贴着她最喜欢的牡丹邮票,面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甘棠收。    龙飞凤舞的,一看便知道是外婆的笔迹。    信封很薄,就装了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是她的亲笔信,而照片……    甘棠抬眸,径直对上厉戎的眼睛,没半分闪躲。    “而照片,和你信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    聪明人对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厉戎自然懂得,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安安稳稳地回望向甘棠。    他在等,等她开口问。    只有问了,好奇心多了,她才更有可能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一半留一半。    周围似是安静了一瞬,沉默开始蔓延。    甘棠先有些沉不住气,她觉得自己暗示得已经足够明显了,况且那厉戎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笨蛋。    空气似乎都被这气氛影响,闷热了几分。于是她霍的起身,砰砰砰走向风扇开关,将二档扭向了最大的三档,一双平底鞋硬是被她踩出了恨天高的架势。    风扇的嗡嗡声变得更大,打破了些奇怪的氛围。    甘棠又走回位置,坐好,她终于憋不住了似的开口:“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作为交换,你能告诉我你的照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吗?”    厉戎微微笑开,“当然。”    他掏出手机翻了几下,递给甘棠。    甘棠不知所以地愣了两秒,伸手接过,手机上是个女人的照片,三十来岁的模样,长头发,正微笑着望向镜头,温柔又美丽。    “这位是?”    “我母亲,她叫沈怡,也是一名文物保护警察。”    厉戎母亲?    甘棠又低头看照片,然后抬头对比了一下。细看之下,两人好像确实长的有些相像。    厉戎看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有些想发笑,等她将手机递还给他后,才继续开口说:“她在九年前的一场事故中殉职,而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游仙枕。”    ******    与甘棠不同的是,厉戎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游仙枕这个词。    沈怡一手揽着他,一手翻着书,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俗中安得游仙枕,世上原须使鬼钱。    这句话厉戎从幼时听到长大,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也曾对他母亲相信这种传说中物品存在的事情嗤之以鼻,可也不知是接触文物接触多了的缘故,沈怡一直奉守着,对待文物记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    不过就算真的有这东西,沈怡她恐怕也没想过这辈子能亲眼见识一下。    前提是,如果没有发生九年前那桩案子。    “九年前,宜安县一座唐墓被盗,经调查是团伙作案,我母亲在追踪失窃文物时,不慎被那伙人从楼上推下,当场身亡。”    厉戎想,时间真是可怕,曾经以为死都过不去的事情,现在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甘棠呐呐,不知该从何安慰。不过见厉戎面色如常,也就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两人也只是初相识而已。    不过接下来他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厉戎说:“你外婆当年勘探的,就是宜安县的那座唐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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