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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坊。    洛河沿岸最热闹的教坊之一,全洛阳城的乐舞艺伎皆汇聚于此,雕栏玉砌,花天锦地。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甘棠皱着鼻子错身从满身香粉的人群中穿过,跟在李白身后,疑惑问他。    李白负剑走在前面,右手拿了一个系着红线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听到甘棠的问话后,转过身冲她眨了眨眼,嬉笑着说了句:“来做什么?当然是来看美人啊。”    语气随性之至,眼神却无比坦荡。    甘棠没吭声,凝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绯色衣袍,发带和腕带是皓色的,与他长剑上的剑穗相得益彰。    原来历史上的李白是这般模样啊,整个人像是一股多情又不羁的风。    ——抓不住,握不着。    ……    *******    永乐坊门口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似是在闲聊,见两人过来,也没起身,其中一个满脸倨傲地仰头瞅了瞅他俩,边磕着瓜子边说到:“我们这儿可是一夜千金,两位确定要进去吗?”    甘棠听她这样说,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和李白略显朴素的打扮,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李白倒是没生气,仍是那副唇角带笑的模样。他没说话,慢吞吞地从自己衣襟中掏出一块金锭,随手往前一扔,正中刚才说话那妇人的怀中,抱臂问道:“云浮间,够了吗?”    那人眼睛都直了一般,忙手忙脚地起身,像换了一副嘴脸,恭敬哈腰。    “两位快请进。”    教坊里面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玉栏,长廊,酒器碰撞,莺声燕语,像是个销金窟,透出一种浓妆艳抹的调调来。    甘棠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环境,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白身后。反观他,倒似轻车熟路,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径直领着她往里走去。    穿过中堂,后面是栋回字形的二层小楼,人明显比前面少了许多,偶有琵琶或是丝竹音从屋子里传来,伴着客人的阵阵叫好声。    李白在长廊尽头的屋门前停了下来。    不比其他,挺安静的一间屋子,从外能隐约看见里面亮着光,像是有人。    甘棠抬头。    云浮间。    是个极妙的名字。    李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指了指门上刻着的名字,翘起唇角,隐隐带着点儿骄傲似的地对甘棠说:“好听吧?我起的。”    原来是诗仙起的名,怪不得呢。    甘棠了然,面上也含了几分真心的笑,眼神诚恳,认真点头称赞道:“很好听。”    这下子倒是让李白恍了神,他怔愣地望了甘棠几秒,没搭理她,掩饰般的匆忙转头,连门都忘了敲,径直推门进了屋。    神色慌乱,连他的耳朵都微微泛红。    甘棠眨了下眼,有些不理解李白的反应,但也没多想,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    屋里果然坐了个人。    是个美人,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藕色长裙,远山眉,桃花眼,雪肌乌发,鸦黑长睫。不笑,神色淡淡的,却自带着种眉目含情的感觉。    让甘棠想起了李白后来写过的一句诗,也是称赞一位美人的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放在她身上真是恰当无比。    “哟,什么风把您这位大忙人给吹来了?”    那美人瞥了李白和他身后的甘棠一眼,原本微亮的双眸寡淡了几分,语气似是埋怨,又似是哀怨。    甘棠眼睛滴溜溜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两圈,明智地选择保持沉默。    李白似是未觉这种微妙的气氛,将剑往桌子上一放,拉出两把椅子,往甘棠那儿一推,示意她坐下来。而他自己也一撩衣袍,扬眉冲那美人笑道:“好久不见了,初云姑娘。”    初云点头未语,垂了垂眸,不知所想。    甘棠不知道李白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也安安静静地坐着,准备只当个听众。    烛火摇曳,三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像是都各怀鬼胎。    还是李白先开了口:“我听你传信来说,你见过游仙枕了?”    游仙枕?    听到这名字后甘棠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不是我,我也只是听说,是我们这儿的一个琵琶女。她跟我说前些天有个富商来找她,说得了个好东西,是个玉枕样的玩意儿,宫里出来的,我听她描述了一番,觉得那东西跟你说的有些相像,便给你写了信。”    “那名琵琶女叫什么?”    “潋滟。”    李白默念了这名字两遍,接着问到。    “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晓得,应该是在房里吧,不过我听说她病了,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    *******    潋滟的屋子在二层,偏靠北的方向,也是在尽头,门上写着屋名。    湖光处。    湖光潋滟,倒是恰当。    屋里黑黢黢的,寂静得吓人,初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只听得见回声作响。    无人应答。    她轻蹙了下眉,又伸手敲门,砰砰砰,声音更大了些,仍是没人来开门,推了推门,反锁着。    甘棠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每次惹上游仙枕就没有什么好事儿,从最初的李言,到后来她外婆,再到井建,最后是她和厉戎,都遭了或多或少的罪。    李白唤开了初云,自己站到门前,反手抽出剑,在空中划了个旋,从门缝中插进去,向上轻巧一挑。    “喀嗒”一声,门锁应声落地。    针落可闻。    甘棠沿着墙摸黑往里走到中间,想抓紧找到蜡烛。她的手在圆桌上拨拉了一圈,顿住了,似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凉凉的,不带一丝温度。    她皱眉,伸手往前又伸了伸。    一根,两根……五根。    是只女人的手,手腕上还坠着个玉镯。    雾隐阁送来的那只断手仿佛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甘棠脑海,她慌忙起身,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倒了身侧的凳子。    烛火就在这时候被点亮。    甘棠看得清楚了些。    一个女人,一个匍匐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是咽了气的女人。    “潋滟!”    初云也似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捂嘴不可置信地尖叫到。    ——是那名琵琶女。    李白握紧手中的剑,离潋滟近了些,伸出两个手指放在她鼻端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摇摇头,沉声说道:“报官吧。”    *******    潋滟死了。    这消息像阵风一般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永乐坊,乐舞艺伎们聚集在她屋前,簇拥着往里看,议论纷纷。    “死了活该。”    “看她平时傲气冲天的样子,这下得意不起来了吧!”    “真是的,上次她还截了我的胡儿。”    “也不知道这女人哪点儿好,会弹琵琶的多了,一天天的,就她趾高气昂。”    ……    甘棠混在人群里,听着她们的评价。    似乎这个潋滟人缘不怎么好,听下来一圈,竟没有一个人为她惋惜一句,全都是冷嘲热讽。    世事沧桑。    前一秒还受人追捧称赞,后一秒就人走茶凉。    甘棠冷眼站着,没动。    突然远远响起一阵嘈杂,似是官府的人到了,婆子谄媚的声音传过来,一阵聒噪,“厉统领,这事儿跟我们永乐坊真没什么关系,我们也是刚才发现潋滟死了。”    “谁报的案?”    “是位客人。”    男人沉稳的声音破空而来,环境喧闹,但很奇妙的,他的声音似带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扣人心弦,直直抵达甘棠这里。    甘棠闻声抬头,怔在原地。    厉戎似是也心有灵犀般,猝然抬眸。    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仿佛一眼万年。    厉戎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挽着发髻,着一袭杏色裙衫的姑娘眼神从呆愣变得惊喜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冲他挥手似的。    他低头,眼里终于露出这几日来唯一真实的笑意,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勾起来。    终于,找到她了。    傻姑娘。    短短几步距离,却像是过了许久。    甘棠从未见过厉戎这副打扮,绛紫衣衫,轻袍缓带,上面绣着枚椭圆形标志。腕带为墨,发带也为墨色,多了几分寡淡,更衬得他眉目有种凛冽般的英俊。    他走到她面前,故作冷淡,问她:“你报的案吗?”    甘棠一眼看破他眼里的笑意。    刚想开口应答,话还没出,便见得身边的李白往前上了一步,呈保护的姿态,环剑于胸前,一字一句说道:    “是我报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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