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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戎的府邸不算太大,前堂,中廊,后院,连仆人都没看见几个。院里种满了垂柳和棠树,乍一进,阴凉扑面,静谧得出奇,倒是也符合他寡淡的性格。    老管家将他们领入书房,沏了茶,便告辞离去,剩甘棠和李白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客位上,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前两天的剑拔弩张似乎又重现在眼前。    李白看起来倒是随意多了,闲闲散散地倚着,脸上仍是那一副笑意满满的模样。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后,他托着腮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瞅着甘棠,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注视她。    甘棠被他盯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瞪他一眼,说:“你总盯着我干嘛?有什么事儿就直说。”    李白哈哈大笑,眼中含了些看不懂的深意,半是好奇半是探究地问她道:“说到底我可真是沾了甘棠姑娘的光了,没想到李某有朝一日也能坐在不良帅的书房里品茗。不过我着实好奇,你和厉统领到底是何种关系?竟能让你顺顺利利地来到他书房里?”    甘棠似乎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两秒,撇过脸,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小声嘟囔了一句:“就……就那什么关系啊。”    或许因着害羞,她并没有回答的太过明了,模棱两可间想糊弄过去。    但李白虽然平时看上去轻狂又不羁,心思却是极为仔细,他在问这话时目光分毫未离开甘棠的脸,所以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一点一点从耳朵红到了脖颈。    不胜娇羞。    李白强撑着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略带些黯然地垂下眼帘,声音干涩地低喃了一句:“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还要问我关于他的事情?”    “你说什么?”甘棠没听清,转头疑惑问他。    没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不过是一段短暂的,不可为人知的少年心事罢了。    李白藏起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又恢复成平常那个意气风发的张扬模样,大笑着用剑鞘轻轻敲了一下甘棠的脑袋。没说话,只是端起桌边已经渐凉的茶,一饮而尽,这样的举动在他做来竟也不显得粗俗,反而带着一种潇洒坦荡的感觉。    恍如初见。    *******    茶已换了三盏,厉戎才披着暮色而归。或许是得了老管家的提醒,他没回屋换衣服,回了府就径直大步来了书房。一身玄青色劲装,手持长剑,眉间也似沾染了傍晚的冷意,直至见了甘棠,他眼里淬着的泠泠寒冰才似消融殆尽,泛起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李白也起身,向厉戎行了个礼。    说实话,厉戎对于在这里见到李白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之前永乐坊不经意的打量,他便知晓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少年剑客会是个人物,但当时厉戎确实没想到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直至那天晚上夜会完甘棠后,下属将李白的身世资料呈给厉戎看时,他这才蓦然反应过来,原来从这个时候起李白就已开始跟游仙枕紧紧挂钩。    甘棠见厉戎的目光一直落在李白身上,怕他不高兴,匆匆解释道:“这……这位是李白,他对游仙枕的事情也有些关注,所以我便将他也带了过来。”    “李白”和“关注”这两个词上甘棠特地加了重音,因着外人在场不好明说,她生怕厉戎这个榆木脑袋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还侧过身拼了命地向他使眼色。    厉戎见她这副小模样,内心失笑,突然想要逗逗她,故意装成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脸上一派肃然,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矜持:“嗯,你们两位先坐,我去找样东西,接着我们细聊。”    甘棠一脸蒙圈地坐了下来,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厉戎内心忍着笑,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特意绕了点儿远,挑了路从甘棠身后经过,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状似无意地伸手揉了下甘棠的头发,然后又一脸正经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书橱边上,开始认真找起东西来。    甘棠傻呆呆地坐着,隔了好一会儿,低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幼稚鬼一个。    她笑完还悄摸摸瞥了对面位置上的李白一眼,见他正饮着茶看窗外风景,应是没有看见这边发生的事时才偷偷松了口气。    窗外夜色已临。    李白微微握紧了手里的茶,强迫自己去看外面的风景,黑黢黢的,没什么好看的东西,甚至光线暗到连树枝都看不清楚,他只好盯着虚空地某一点,克制住不去用余光瞥她。    挺好的,李白垂眸饮了口茶,心想,这样的夜色于她而言,也算得上动人了。    *******    厉戎翻找了一会儿,才拿着一幅画回来。    他将手中的墨画平摊在桌子上,唤两人过来说:“前些日子,陈国公府的千金奚荷突然行为举止怪异起来,不仅不识亲人,还无缘无故伤人。这是她作的画,陈国公拜托我调查这件事,我便将它拿了回来,你们先看看。”    听言,甘棠和李白都凝起了眉,开始仔细观详起了这幅画。    ——古树,土堆,牌位。    甘棠看了好久,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李白指了指那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土堆,神色难得有些凝重地问厉戎说:“厉统领?她这画上画的可是坟堆?”    一句话,让甘棠方才如梦初醒。    没错,她就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的样子。这一座座的,像极了她曾经在洛阳古墓博物馆里见过的唐墓的样子,只不过简陋了许多。    “没错。”厉戎说:“当时我初见她时,她正在挖这些坟堆,已经挖到第五个了。”    他的这句话让在场的两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甘棠突然灵光乍现,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到:“她……她变成这样子莫不是因为游仙枕?”    “不可能!”李白脱口而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坊间传言当时龟兹国进贡游仙枕时,称此物可枕梦游仙,故称之为游仙枕。这明明是件举世难得的宝物,怎么可能会致人如此?”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引得厉戎看了他好几眼。    烛火跳跃,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静寂得有点儿微妙。李白似乎也察觉到刚才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大对劲儿,逐渐冷静了下来,眼神飘忽了一瞬,若无其事地笑笑,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儿惊讶。”    甘棠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错,百姓之间流传的皆是游仙枕可使人在梦中历山河游四海,甚至能见到想见之人。可是这毕竟只是传言,我们谁都没有真正见过它。”厉戎静默了一瞬,径直对上李白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到:“更何况,你难道忘记永乐坊的潋滟了吗?”    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什么情绪,但偏偏有理有据到让人无从反驳。    李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了两个字。    “也是。”    厉戎将画重新卷起,放置于一旁,并不顾忌李白,接着往下说到:“关于游仙枕的事,不良人也一直在调查,目前得到的信息可以确定的是它现在下落不明。”    甘棠疑惑出声:“我有个问题,我记得游仙枕应该是在龟兹国进贡后没多久,就被皇上赐给了杨国公,可是后来陈国公的千金还有潋滟为何会接触的到呢?”    李白闻言也随之望向厉戎,满眼疑虑。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皇上赏赐的宝贝会辗转落于他人之手呢?    厉戎没急着回答,反是随手抄起一支笔架上的狼毫毛笔,沾上墨,写下四个字,笔锋锐利洒脱,倒似其人。    他写的四个字是——    宦海之争。    *******    杨国公府的嫡长子,唤作淮岸。    舒眉朗目,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洛阳城中极负盛名的佳公子,见者必赞一句“少年英才”。    奚荷的少女心事或许就萌发在瞬间,也不知是他无意间的一个回眸,还是他唇边时常挂着的温柔笑意,又或许仅仅只是他那一句轻巧又意气风发的——    淮岸无大志,百姓安即平生所愿。    多伟大的志向啊,尤其是于一个有着好皮相的男人嘴里讲出来,杀伤力简直成倍递增。    若是放在甘棠这种老江湖身上,一眼就能看破杨淮岸秀逸皮囊下藏的是人还是鬼。可偏偏遇到他的是奚荷,从小顺风顺水,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稀里糊涂地拽进了不归路。    少女稚嫩,识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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