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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无姓,他被雾隐阁的人捡回去的时候恰好是三月廿一,掌事的便随意赋予了他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    雾隐阁向来规矩森严,不留白吃白喝的人,想要待在这里,至少得习得一门傍身的技艺。这里能人巧士不算少,擅武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廿一生得一副清秀面孔,笑唇桃花眼,唇红齿白的模样,却不显女相,就连捡他回来的掌事都因得他这一副难得的好样貌而对他多关心三分,甚至有意无意地对他暗示过如何去“以色侍人”。    少年虽孤弱,心劲儿却是一等一的高,自然不会答应这种荒唐无理的要求,直截了当的拂了衣袖转身离去,连犹豫都没犹豫半分。    掌事的被落了面子,却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找廿一的茬,只能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去使一些小绊子。    再加上廿一从小无依无靠,过了上顿没下顿的,所以看上去要比同龄人瘦弱得多,总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与他同屋的那一群岁数相近的少年总是各种看不惯他,背地里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极大胆地换着花样找他麻烦,一会儿在早训时偷偷藏了他的鞋,一会儿又在睡觉前故意用茶淋湿他的被子,一丁点儿畏惧都没有。    廿一说的好听点儿就是性情孤高,说的不好听了其实就是懒散,懒得与这些人这些事计较太多。    藏了鞋,便光着脚训练;湿了被,便冻着身睡觉。    过去受的苦遭的难已经够多了,多到他都快习以为常的地步。若是事事都要去计较的话,既没这份心,也没这份力。    人太渺小,廿一早早就明白,有些事情他死都不会妥协,而有些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    后来再大了点儿的时候,当其他人都被送去学了刀枪剑戟,只有他被送去学习如何易容,如何毫无破绽的欺骗一个人。    掌事的笑得冠冕堂皇,故作慈爱地拍了拍廿一的肩膀,对他说:“你太瘦弱了,而且身体也不好,不适合习武。我可是专门为你选了个适合你的,别人想学都学不到呢。廿一,你可别浪费了你这副好相貌,也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他又眯了眯眼睛,露出一口泛着黄的牙齿,稍微往廿一那边凑近了些,笑呵呵地压低声音讽刺他道:“更何况,就你这小身板儿,一掰就折了,还提什么舞刀弄枪啊。原来给了你一条捷径你不肯走,以后你就背地里哭去吧。可别忘了,如果你出师后的第一项任务完不成,别说留在雾隐阁了,说不定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了呢。”    说完这一通,掌事的就抚掌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摇头,整个面容看在廿一眼里快要近乎扭曲。    他似是快意极了,接着又以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眼光上下扫视了廿一两眼,似是在端详着什么,然后他又俯身凑近道:“如果你以后后悔了,还可以再过来找我。”    语意不明,隐隐含着轻佻的意味。    没等廿一做出反应来,掌事的就冷笑了两声,然后背着手晃悠悠地朝外面走了出去,离得很远还能听见他嘴里哼唱的小曲儿,心情似极为愉悦。    □□裸的嘲讽。    廿一双手攥拳站着没动,仍维持着刚才两人谈话时的姿势。他眼里是极冷的神色,像是淬了腊月不化的寒冰一般,但却因着他那副笑唇而得以缓和了几分。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缓缓松开已经攥出了血印的手心。    夜色压顶,风吹得又急又野,呜呜直响,卷着外面的尘土扑面而来,狠狠地打在窗楞上,门檐下,似是下一刻就要大雨倾盆。    廿一走上前,将屋门拴好,缓缓倚着门靠坐了下来。他手随意搭在支着的腿上,头微微下垂,天色很暗,暗到看不清他的表情,偶有一缕月光从他脸上滑落,似泪一滴,往下坠。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    不如意的事儿多了去了,还能因为这就要死要活?    *******    易容这东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入门易,但真正习成却是难上加难。    廿一聪明,很快便学得了十之八九,一副面容经常是七换八换的,天天都不带重样,模仿起别人来也是惟妙惟肖,难辨真假。加上他本就清瘦,偶尔必要时甚至会打扮成老妇或少女模样,久而久之他自己本来面目给人的印象倒是变得模糊起来。    他弱冠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窃取一个官吏府里的财物。分派任务的管事意味深长地跟他说了一堆,讲那个贪官如何祸害百姓,如何徇私枉法,还告诉他如果这个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便可以顺利留在雾隐阁,不用日日再担惊受怕,无家可归。    廿一俯首领命而去。    他转身离开得太早了,所以恰好错过了那管事眼里一瞬间精芒毕露的模样。    摸清那官吏的底细后,廿一没着急行动,他反而是先挑了一家离官吏府一两里远的客栈暂时住了下来,准备找准时机再行动。    客栈处在城内较繁华的地方,里面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廿一没用真容示人,换了副不打眼的小贩样貌,佝偻着背,装作外来口音,要了间最廉价的房间,每日早出晚归,极少与人接触。    人世乖张,恰是以无常而著称。    廿一曾苟且偷生过,也曾俯身亲吻过最锋利的剑刃,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一生所能承受之重了,却没想到此般种种,于日后而言,皆是荒唐笑谈。    *******    那客栈里有一双持剑的少年游侠极为打眼。    一人男生女相,头系月白发带,成日里好着一袭绿衫,端方君子,清风拂袖。另一人更显得跳脱张扬,腰间总悬着个挂铃的酒葫芦,背上负着一柄长剑,走起路来当啷作响。    两人一看就是初出茅庐,与廿一而言本是看过就算,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那种人。可偏偏不知为何,或许是那俩人之间称兄道弟的感情太过真挚,恰好是廿一从小到大没感受过的一种情谊,竟难得让他也生了几分艳羡出来。    夜色阑珊,半月以来少有的月明星稀。    廿一又去官吏府外探了探风声,临到很晚,才踩着一地月光回到了客栈。他头上围着一个粗布头巾,穿着灰褐衣衫,佝偻着腰,低垂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进去。    实在是太晚了,客栈的前堂只剩了一桌客人还在喝着酒,廿一用余光瞥了一眼,恰是那两个年轻男子。    他从这两人身边匆匆擦身而过。    “这位兄弟。”那个常负着剑的男人唤住他,手里还晃着酒葫芦。    廿一停步,本能地压了压嗓子,故意咳了两声,才问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了笑,眉眼间存着醉意,藏不住的意气风发,他指了指身旁的空出来的位置,问:“要不要坐下来和我们俩喝两杯?就当是有缘交个朋友。”    ——就当是有缘交个朋友。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廿一站着没动,不动声色地又重新打量了他们几下。那人举着酒笑意盈盈的模样,似是极为耐心,另一个男人也是安静注视着他,眼含邀请之意。    有一个词用的可真好,鬼迷心窍,当真是被鬼迷心窍了。    廿一默了片刻,接过了他手中的酒,落了座。    *******    夜色渐深,三人相谈甚欢。    交谈中廿一也算是对这两人有了些了解,持剑那人唤作李白,好着绿衫那个则是裴络石。    李白和裴络石两人认真算起来,能称得上是挚交。邻里长大,年岁相仿,裴络石因虚长李白一两岁,平时好以兄长自称,两人之间总是因为这事儿而争论不休。    舞剑吟赋,并辔纵马,折花摘果,上树掏鸟。    不管好的不好的事情他俩都干过,当时年幼的李白和裴络石还总好一起偷偷溜到屋顶,拿着小木剑指着天空,信誓旦旦地说:    ——将来我要成为大唐最厉害的剑客。    裴络石在剑术极有天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番心愿自是可以顺顺当当的实现。    可是命运薄凉,偏偏没有如果。    裴络石的心愿戛然而止在十八岁,还未及弱冠的年纪。    少年意气风发,持剑云游。    以山河日月为誓,捧出一抹心头血炽热,像是他如星般的眼眸,有着燎原的烈火,惟愿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多天真又美好的愿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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