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络石走之前所有的意外都设想过,偏偏遗漏了人世险恶。 那日李白外出未归,裴络石闲来无事,听说城郊有座不太高的荒山,风景独好,算得上这方圆百里都鼎鼎有名的山头了,但因着传言山里头藏着山匪,实际上很少有人踏足那里。 他素来喜好这种山川湖光,离家其一是为了心中的“侠”,其二则是想要以咫尺双足丈量所有河山大川。 裴络石亮亮当当,坦坦荡荡,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能把三年五载当一生的人。 他经历得太少了,仅凭着一腔孤勇与热血就敢迈入明枪暗箭的江湖,和李白不一样的是—— 李白知善恶而不作恶,裴络石却将所有都当作了善。 上天都看不过眼,想要给他个提醒。 路上随手救扶的被山贼所掠的孤女,裴络石本以为这是他成为侠客的第一步,却不料竟会成为了最后一步。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山贼掳掠的孤女,一切都是早就预谋好的。或许是见裴络石孤身一人,又生的文弱清秀,看起来好欺负的模样。那伙山贼本想直接抢了他的钱财,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随身负剑,而且剑术似乎还不弱的样子。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便派出了一名孤女,设了个局,换个方法诱他上钩。 那伙人里应外合,孤女趁裴络石不察,从袖中掏出随身藏的匕首,直挺挺捅入了他后心的位置,半分手软都没有,看得出是个老手了。 裴络石似是没想到,捂着心口往前踉跄了两步,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他想使力抽出背后的剑,抬了抬手,却又软绵绵地垂落了下去。 ——匕首上不知被淬了什么,似是山里一些不辩名目的野草,不显眼但却毒性极强。 胸口的疼痛感愈来愈剧烈,他的绿衫上氤着一片殷红,像是万叶丛中一点红似的,刺眼至极,仿佛赤|裸裸地嘲笑着他的无知。 裴络石眼睁睁地看着那孤女轻巧地掠走了他随身背的包袱,冲他弯眉笑了一下,一派天真无邪模样,随后扬长而去。 他吃力地跪俯在泥土地上,挣扎着以剑撑地想要爬起来,刚捂着泛血的胸口没走两步路,就又踉跄地摔倒,尝试了几次,反反复复始终是这样的结果。 裴络石再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他微弱地喘着气,浑身微微抽搐着,费力地仰头看向漫天的烟霞,红似火,漂亮极了。 好累啊。 他缓而又缓地闭上眼,心里默默想着—— 可惜还没和李白一起成为名誉天下,人人称道的侠客呢。 真是可惜。 ******* 路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慌不择路的年轻男人。 他急匆匆地向山上跑着,边跑还边向下看,仿佛是在观察身后有没有人一样。 正是廿一。 这两天官吏过寿,大办宴席,去府里贺寿的人络绎不绝,正是执行任务的好时机。廿一清早趁乱敲晕了一个富商,易容成了他的模样,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了府,装作去参加酒宴。 廿一自恃艺高人胆大,计划本应顺利无比,就差那么一步就能离开的时候,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许是这整个就是一个串通好的局。 那官吏不晓得从何处得了消息,竟在散场的时候发现了廿一自以为毫无破绽的伪装,不仅拆穿了他的真容,还当即便派了所有侍卫抓他,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廿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那些侍卫的刀剑手里抢下一条命,几乎算得上是死里逃生,七绕八绕将东西带回了客栈。刚想收拾一下准备离开,结果没想到官吏府失窃的消息传的竟如此之快,还没等廿一来得及反应,大街小巷便被张贴满了通缉令,上面不仅画了他的真容,还画了他易容的富商和小贩模样。 这时廿一再不明白这是一场做好的局时就是傻了。 当真是好一出请君入瓮啊。 那掌事的为了置他死地还真没少下功夫,廿一冷笑,既然如此,他便要好好活着,顺利完成任务,到时候才有机会报仇。 他没再犹豫,将东西随意藏在了客栈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随后便躲进了一辆出城的牛车。出了城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瞪瞪间凭着感觉跳出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 命运突然在这一瞬间交汇。 他远远地就看见前面小路上躺了一个人,那衣衫似是很眼熟,硬撑着上前了几步看了眼后,廿一愣住了。 竟是个打过交道的人。 伸手探探鼻息,像是还有一口微弱的气儿在。 廿一皱了皱眉,扭头又回望了回望来时的路,暂时无人来。他心里犹豫了几分,终于还是俯身将裴络石背了起来,忍着自己身上的伤,深一脚浅一脚地寻了附近一所破败的山神庙,也算是在这夜幕已深的荒郊野岭中能有个容身之地。 庙里有尊等人高的泥塑山神像,前面摆了个大炉子,里面堆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灰。这里不知荒废了多久,庙门已经合不上了,连山神像上原本应是鲜红色的披风也变得暗淡又残破,贡品碗里更是空空如也,偶尔还能听得见耗子吱吱直叫的声音。 廿一找了出避风的地方,将背上的裴络石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他不习医术,也不知如何去救人治人,只懂得用最简单的办法,撕了块自己衣服上还算干净,没被血染脏的地方,堵住裴络石仍在渗着血的胸口。 徒劳无功罢了。 阎王要人,拦都拦不住。 廿一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前两天还与他同桌而饮的年轻男人,死在了他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又无助,他头一次生了这种感觉。 长夜无眠,廿一守着裴络石的身体枯坐了一宿,漫无目的地神游着,一会儿想着等天亮了就去给他找个好地方埋了,一会儿就又开始考虑怎么回到客栈取东西,然后怎么脱身。 怎么脱身倒成了个棘手的问题,若在平时有条件的情况下,易容成另一个人对廿一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可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就成了登天一样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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