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个消息是霜叶亲自转告俞菱心的,有些犹豫,但也很是谨慎:“大姑娘,老太太叫人打听了两回,寇家连着三四日请郎中上门了,听说昨日还到昌德伯府求伯爷引介一位太医看诊。” “太医?”俞菱心微微蹙眉,“有没有具体打听到是哪一位太医?” 霜叶不由一怔,没想到俞菱心会问这个,又想了想:“这个奴婢倒是没有听说,不过既不是咱们府上相熟的张太医,也不是最有名气的郗太医。大姑娘若是想再问细些,奴婢这就去回老太太,打发去打听。” 俞菱心轻轻摆手道:“那也不急,让我想想。” 言罢,又微微垂了眼帘。 齐氏的这场病,到底有几分真假呢? 上辈子她与齐氏在江州寇家住了整整五年,印象里的齐氏身体很是健康,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最多是咳嗽几声,俞菱心也会怀疑是不是吵架闹腾的太多了,费喉咙。 那时候反而是青春年少的她还是一直要吃丸药调理气血不足的情形,那本是她从十来岁上就开始吃的,到江州还是又吃了快要一年,才停了。 后来俞菱心也想过,自己年少却血虚,可能就是心怀郁结,总不够开朗。而虽说齐氏的确是暴躁易怒的很,但或许惯常的这样吵吵嚷嚷,心里有什么火气就都随时发泄了出去,也就不会落下什么毛病、存气伤身之类的。 而前日在昌德伯府的那一场大闹,或者可算齐氏近年来少有的大型撒泼折戟。俞菱心都懒得想,那天齐氏最终带着寇玉萝单独回到寇家之后,会如何向着鲁嬷嬷等人大发雷霆,又会摔碎多少碗碟杯盏。 要说存气伤身,那件事说不得还真能让齐氏憋屈几日。 可是按着如今寇显外放消息迟迟没有下来的样子,齐氏也很有可能还没彻底死心、放弃拐带她离京的这个念头。 倘若真的是那样,这场生病说不得就是个圈套,就是要引她上门去探视。 “大姑娘,您别太担心,”霜叶看俞菱心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便低声劝道,“奴婢瞧着寇太太在昌德伯府那回行动很是利落,应当底子是康健的。老太太说了,您也要顾着点自己的身子,若是前几日受惊吓还有些不自在,老太太就命人送些补品过去,顺便跟寇家说一声,您这头也是病着。” 俞菱心又想了想,她还是有点想知道齐氏的状况和打算的:“不妨,寇太太生病,我不去探望不合适。再者,我也真的是挂心。你去回老太太,今日下午我就过去一趟,问问老太太能不能借温嬷嬷跟着一起去。这样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温嬷嬷是办事老练的,想来也能再描补些。” 霜叶立刻明白了俞菱心的意思,她和甘露都是当日在昌德伯府里很领略过一回寇家人“战斗力”的,当时要不是那位路过的文安侯世子问了几句话解围,真多纠缠一会儿,她们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上来那几个耳光说到底还是出其不意,因为就在齐氏叫人动手拉扯之前没多久,俞菱心是低声吩咐的了:等下若是动手,朝脸打! 霜叶和甘露都是平素身子还不错的姑娘,但也没有什么当真超过常人的气力手段,不过是在对方想要拨开她们的时候抢先打了人而已。 后来想想都是既觉得荒唐好笑,又有些隐约约的后怕。如今要再去寇家,谁知道寇太太在卧病之中到底会虚弱温柔些,还是性子更执拗些。 倘若再撕扯一回,那就没有什么路过的人能解围了。大姑娘应当也是想到这一处,特意带着老太太身边的温嬷嬷一同过去,想来就稳妥多了。 这话传回东篱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仅温嬷嬷预备好了到俞菱心这边伺候,甚至还又多带了一个身子看着更健康活泼的小丫头甘草过来:“大姑娘,老太太说您先前出门少,身边的人在家里伺候还稳妥,以后要是出门多些,甘草就给您带着跑腿。” 一瞧甘草的模样,脸上稚气犹带着些,但个子已经快要与霜叶一样高了,小脸蛋红扑扑的,肩膀手腕圆润润的,看着就有力气。 “多谢祖母了。”俞菱心不由笑了,她其实还是记得甘草的,是温嬷嬷的干女儿,父亲好像是个铁匠。看这模样就是与宅门里的女子动手不会吃亏的,如此,这趟寇家探病之行也算是彻底预备周全了。 很快俞菱心再整理了衣衫妆容,便带着温嬷嬷霜叶等人,坐了马车前往寇家。 进门便见齐氏的另一个陪房李嬷嬷迎了出来:“大姑娘您可来了,太太这几日病着,一直惦记您呢!” 相对于满肚子坏主意的鲁嬷嬷,俞菱心对眼前这个只是有点爱财的李嬷嬷印象还好些,随着向里走的时候便问了问齐氏的情形,如何发作,如何用药,此刻的情况又是如何云云。 李嬷嬷一一答了,似乎中规中矩,简单地说就是从昌德伯府回来之后就头疼,当天晚上就有些发热,歇了两日不见好,如今头疼越发厉害,都躺着休息,家事暂时让鲁嬷嬷和姨娘翠菊暂时帮衬着。 这些都是听来没什么问题的话,只是这一路进去,眼见丫头仆妇们竟然是来来往往地收拾着箱笼东西,仿佛是要搬家一样。 温嬷嬷和霜叶都有些留意,俞菱心却心中更加疑惑,难不成齐氏真的只是病了想要与自己见面? 这明显是要收拾箱笼,准备随着寇显外放出京的模样,既然不避讳着自己过来,或许齐氏真的是息了那心思了? 不过这些念头也不过在她心里闪一闪,寇家的宅子也小,很快就到了后院里的正房,还没进门就能闻到浓酽的苦药味道,厢房外支着三个炉子,一个煮着粥,两个煮着药,两个小丫头守着。 进到房里,这药味反倒稍微淡些,齐氏倚着迎枕歪在床上,身边伺候的还是鲁嬷嬷,以及那个生子之后将儿子记名在齐氏名下的姨娘翠菊。 见到俞菱心带着温嬷嬷霜叶等丫鬟婆子进门,齐氏便挣扎着叫人扶着起来:“菱儿,你且坐那边,莫过来,染了娘的病气。” 声音果然比先前中气弱了许多,两颊也有些消瘦模样,脸上不施脂粉,太阳穴上贴了膏药,整个人当真很是憔悴。 俞菱心依言见礼坐下,看着齐氏这个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同情的。 她这辈子绝对不会跟齐氏离开京城、也不会再用自己全部的嫁妆和人生去填补寇家,但这不代表她希望齐氏受更多苦,或者气到当真如何生病。 毕竟,齐氏还是她的母亲。 ”太医可来看过了?有没有开了方子?“温嬷嬷是俞老太太身边的人,这次过来说是伺候俞菱心出门,但也有代表老太太送礼和问候的意思,齐氏自然也命人给了座。温嬷嬷也主动寒暄问候着。 ”唉,就是头疼,心口也疼,都是早年的旧毛病了。“齐氏恹恹地说了一句,就转了头,”别提了……“ “这是我们太太打小的病,”鲁嬷嬷赶紧接口,“平时不常犯,可是发作起来就有几分厉害,太医今儿早上来了,已开了药,说是再静几日瞧瞧,可是太太的心哪......” “别说了。”齐氏没有转脸,仍旧面朝床榻的内侧,声音有些哀哀的,“菱儿是不懂我的心的。” 这话就不好接了,温嬷嬷看了一眼仍旧平静不语的俞菱心,还是陪笑道:“您这是哪里的话,大姑娘最是懂事的——” 齐氏又叹了一口气:“菱儿自然是懂事的,只是,再懂事,也哪里就能全然懂得做娘的心呢。少历风波何言天高地厚,不养儿女哪知父母恩深?“ 说到这个地步,温嬷嬷也不好再说,不由望向见礼之后一直没说话的俞菱心。 俞菱心念头飞转,但面上看起来秀气的双眉微垂,眼睛也眨巴眨巴,似乎有些要泛红,仿佛是感动了的样子。 ”太太,您还是跟大姑娘再说说话罢,大姑娘这不是来了么?“翠菊一边劝,一边去扶齐氏。 齐氏重新转脸坐起来些,眼眶已经红了:”菱儿,娘就要离京了。“ 虽然一路过来已经看见了仆妇丫鬟收拾东西,俞菱心还是有些意外齐氏会正面说出来,神情里自然就多了几分真正的惊讶。 齐氏又续道:”下个月老爷外放回到江州地,我必然是要跟着去,与我儿就此长分离,山高水远的不知再见何期,菱儿,你就就陪着娘再好好叙一叙。“ 俞菱心满心的怪异之感再次涌上,今日齐氏说话好像哪里不太对,怎么措辞造句上不文不白,还有些奇怪的对仗和押韵。 什么何知怎道,什么天高地厚父母恩深,尤其这最后几句话说的,连贯是连贯了,每句居然都是押韵的? 这哪里齐氏正常说话的样子,这简直就是一出戏词啊! 想到这里,俞菱心忽然反应过来了,那个一直奉承在齐氏身边的翠菊,不就是原本唱戏的出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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