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可是一片黑暗之中,他却在死命的挣扎,疲累丝丝缕缕紧扣他的肌肉,可他不能睡!他不能沉沦下去,弱水在等他!弱水还在等他!他不能耽搁了,他要醒过来,他要见到她! 胡戈似惊醒一般,他睁开眼便看见红着双眼的妈妈,隐约,还感觉到自己的眉角有些疼痛传来。 “弱水呢!?”在妈妈还没有开口时,他便紧抓住她的胳膊,一双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他期盼的看着妈妈,他期盼的可以从他亲近的人在嘴里得到她安好的消息。 可是,在看见胡妈妈眼眶中滚落的泪珠的瞬间,胡戈的心,渐渐沉下了谷底。 “她,怎么样了?”他呐呐的开口,嘶哑的声音颤抖不安,张合的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铁锈的腥甜,那是她的鲜血。 他平白无故泛起一阵恶心,他想吐,他的嘴里……有着弱水的鲜血,还有她的气息,生命的气息。 胸膛上似乎还余留着她的发香,可是,她人呢? 她怎么样了? 伤得重不重? 她疼不疼? 她,还爱不爱他……? 胡戈心一颤,时至今日,他终于承认,承认她对他的感情,浓郁,内敛,醇香,辛辣。他终于无法逃避她,终于无法忽视她一直以来的情深,情多是以无语,水深所以无声。 他眼睛一瞬也不敢离开胡妈妈,倔强的要从她嘴里听见答案。 胡妈妈嗫喏动了动嘴唇,“弱水,还在抢救……”那个孩子,牢牢的护住了胡戈,在那样惨烈的情境之下,脸上还带着安详的微笑,胡妈妈在看见弱水的时候,不禁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因为,她太-安详了。 仿佛是陷入了一场美梦的沉睡,脸上的鲜血像是花开的荼蘼,艳丽靡丽,胡妈妈却看得格外的揪心。 她有多害怕呢,如果不是胡爸爸扶着她,或许她当时就可以倒下去,那是她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啊!浑身是血,毫无知觉的躺在那里,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医生已经告诉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弱水的脸,弱水的腿。弱水的命。 可能会造成无法挽留的伤害。 那个孩子,就快成年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长大,近在咫尺,却刹那天涯,胡妈妈怎么会不了解弱水呢?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那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围着她的戈哥转,却称作胡戈的小尾巴都能沾沾自喜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看着她一天天消瘦,看着她一天天憔悴,看着她一天天强颜欢笑,秉承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胡妈妈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要胡戈回家,她要和他好好谈谈。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为什么偏偏是弱水呢?!为什么,即是那样的时刻,你却还是毫不犹豫的保护着胡戈呢? 就真的,那么,那么喜欢吗? 喜欢到可以豁出命去,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在知道车祸的那一瞬间,她担心的不是胡戈,却是弱水,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孩子有多死心眼,有多倔强,她一定,一定会用全部的气力去保护好胡戈,这一点,胡妈妈从未怀疑。 事实也的确如此,胡戈只是小小的擦伤,最严重的,莫过于眉间的伤口,缝了十针。可是弱水,现在,还生死未知。 胡戈颤抖着嘴唇,他扭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像是拨动他的心弦,让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已经,第二天了啊。 8月30日5:20. 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弱水,还在抢救? 他忽然扯下手背上的点滴,赤着双脚想要跑去手术室,却感到一阵腿软,是麻药的后遗症,手臂撑起自己的身子,胡戈的步履既艰难,又沉重。 “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胡妈妈掩面低泣轻斥他一句,她疼爱他,心疼他,可却没有阻止他。她知道,如果他不去,那才会是真正的后悔,不论是对他,还是弱水。 “是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啊。”胡戈低低重复了这句话,我这是在做什么啊?我,又做了些什么啊! 明亮又刺眼的红灯看得胡戈眼睛一阵生疼,他直直的伫立在手术室门前,挺直的脊背脆弱又坚定。弱水,在里面吗?她是在里面的吧,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躺在,她不熟悉的地方。 如果可以,胡戈真的希望弱水永远不要因为受伤而踏进医院,这个地方苍白,阴冷,漠然,如果可以,他希望,弱水不要再受伤。 他是害怕的,害怕弱水看见鲜血想起曾经,他害怕弱水会因为疼痛被刺激,可是,可是却因为他,她什么都没逃过。 人生最可怕的是等待,最值得的也是等待。 在手术室前静默等待的胡戈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他的腿僵麻到没有知觉,手术室的灯才熄灭,弱水被推了出来,闭着眼睛,右脸上抱着厚厚的纱布,胡戈心一颤,眼泪倏然就流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原来,竟是伤到了脸吗?胡戈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咬住牙关,想要迈出一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已经酥麻的厉害。 “医生,弱水的情况,怎么样?”胡爸爸看着自家儿子没出息的模样冷凝着张脸问道。 “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先进入ICU进行监护观察,之后保守估计还会有两次全麻手术,病人的脸上有长达十厘米的伤口,经过处理后,恐怕也难以恢复,你们,最好有个思想准备……” 医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把重锤重重敲在胡戈的心上,不止是他,在场所有的人面上都流露出几分不忍,弱水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就面临毁容了吗? “还有一个我们在手术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医生拧起眉顿了顿,“病人的器官出现了衰竭现象,尤其是心脏,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与预计情况不符的危险,目前原因还没有查清楚,我们想问问家属,是否有遗传病史?” 器官衰竭?遗传病史?胡戈一怔,怎么会?那,弱水忽然变瘦,是因为,生病了吗?他却没有发现,心底涌起一种酸涩的自责,他根本就不关心她,是她,一直关心他,他,一直理所当然享受着她的关怀,可是,却连她病了都不知道…… 胡爸爸拧起了眉,“遗传病史我们并不清楚,”胡爸爸沉重的叹口气,“弱水是个孤儿……”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人脸上表情各异。 医生一愣,“那我们恐怕还要做更深入的检查,没有办法确定原因,就像埋了一颗隐形炸-弹,更何况是心脏的位置,现在情况就有些复杂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器官衰竭,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衰竭速度衰竭原因,这都需要长时间观察,可是病人现在受到重创,根本等不起…… 胡戈脸上的表情僵硬,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面上附上了怎样一层面具才能掩住他狰狞的面庞,尽力? 这是医院里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了吧? 尽力?尽人事,听天命吗? 胡戈手一颤,不,这种无力的感觉,他不要有,他不要听天命,什么是天命?什么叫做天命?!哪里有什么天命,弱水会活下来,会的! 可是,耳畔似响起女孩的低泣声:死亡是自私而公正的事,它不许你陪我…… 胡戈蓦地感到一阵晕眩,他差些摔倒,还是匆匆赶来的袁泓扶住了他。 死亡……死亡! 死亡,原来离他们这般近吗?他从未想过,这会降临在弱水身上,她还那么小,怎么,怎么就到听天命的时候了呢?! 倏然想起了那个问题,她还爱不爱他? 胡戈眼中含泪笑着摇头,他多可笑啊,还想着,她还爱不爱他……她或许没有改变对他的爱,可是她却再也没有气力去等待了吧。 “老袁,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弱水。”胡戈低哑着嗓子,拨开了袁泓的手,一步一步蹒跚的朝加护病房走去。背影孤寂萧瑟,袁泓叹了口气,锤了下医院的墙,“这叫什么事啊!” ———————————————— 薛佳宁放下手里的工作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的,是站在ICU病房外透着玻璃看着里面情景的胡戈。 她的脚步蓦地就轻了下来,空气中弥散开一股不安来,她捏紧保温桶,胡戈看向病房内温柔痛苦的眼神,让她心底平白无故升起一抹心慌来。 那种眼神,那种眼神……她似乎从未拥有过。 薛佳宁脸上勉强挂起一丝笑来,她走过去,与他并肩看着病房内安静躺着的女孩,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纱布,洁白的纱布几乎盖住了她整张右脸,可以想象纱布下是怎样的狰狞,薛佳宁的身体一僵。 她听说,是弱水第一时间扑上去护住了胡戈。 她听说,胡戈醒来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手术室前。 她还听说,弱水只是个孤儿,不是胡戈的亲妹妹。 她还听说了很多……胡戈不眠不休守着她…… 薛佳宁深吸一口气,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她扭头看向胡戈的侧脸,心中一酸,这个大男孩,瘦削了不少,曾经还带着顽劣的面容像是在一瞬间就变得成熟硬朗起来。 眼底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许是经历过生死,什么都不一样了吧。 薛佳宁想要抬手轻抚他的脸颊,却被他不经意的躲了过去,她的手一僵,尴尬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讪讪的放下手,她低下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爱本身无分对错,所以也可以是错。 只是,他们三人,究竟是谁的错呢? 薛佳宁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弱水,却兴不起一丝的怨念,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乖的孩子,身为一个敏感细心的女人,她之前却未发现分毫,弱水藏得也够深,或者说,弱水也实在太善良,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人。 所以她只能伤害自己。 昨日已旧,来日全非。 薛佳宁已经有所预感,来日的他们会是怎样一番情境,就由她来提吧,这个大男孩,已经足够难受了,别再因为她,背上沉重的负罪感。 有些人,一日的温柔,足够一辈子来珍藏,薛佳宁想,已经足够了,也幸而自己并未沉沦太深,清醒的抽离或许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 —————————————— 胡戈和薛佳宁分手了,看着薛佳宁离去的背影,胡戈是愧疚的,可不得不说,内心却是松了口气的,有些感情早已根深蒂固,他无法割舍,也无法逃避。 弱水还有最后一次的全麻手术,可是,最让胡戈担心的,却是她一直都未曾醒来过。医生说,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她在,做什么美梦呢?胡戈的指尖在玻璃上处点点,这个位置,对过去是她的唇角,弱水,你在做什么梦呢? 梦里,我是不是那样的深爱你? 梦里,是不是太过美好,美好到,你不愿醒来吗? 弱水,戈哥答应你,你醒来,戈哥保证,会和梦里一样美好的,我会和梦里一般,爱你。梦里有什么好的呢?不都是假的么,醒来吧,弱水,你看看真实的戈哥。 我就在你的面前,你醒来,就可以看见。 所以,醒来吧,醒来吧。 弱水,我终于明白,等待是怎样一种滋味,人事全非这个词,面目平静内相狰狞,这短短几天,我却仿佛已经熬了几年。 弱水,我很想你。 哀是酝酿,伤是释放。 胡戈将头抵在玻璃上,地上出现点点泪渍,低下去的脸上是怎样深沉凌厉的痛苦,他的弱水,别沉浸梦中了,戈哥,要坚持不下去了。胡戈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回首灯火阑珊处时,找到那个要找的人。 低下头的他没有看到,弱水的心口处,一抹幽幽的蓝光忽明忽灭。 弱水的确陷入了美梦,爱是生命中最绚烂的一场幻觉,花开的太荼蘼,有时,走完天涯的道路,也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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